回忆中的客家土屋
——梦之翼作文大赛作品选登
红瓦白墙,灰印斑驳,黄泥遍地,那,是我记忆中的家乡,那是清远客家土屋。
蟒蛇一样的山围绕着整个村落,源自村尾山头的清泉,一条河流孕育了几世几代的人,在鸡鸣声中兴起劳作,田垄上小麦青青,在月光下收工归家,平野上溪流哗啦。
幼年时,客家古屋留存着最真挚的记忆。
古屋檐下
那时的宅子还是旧宅,旧瓦搭起江南地区特有的斜坡屋,檐牙高啄;屋外有一个小小的平地,就有打水的井伫立,吱呀吱呀地摇,出来的井水一年四季都是清澈甘甜。那时屋背后的石榴树还在,古旧的收音机咿咿呀呀的唱着戏,大厅里面还遗留着文革的痕迹,毛泽东的画像如同太阳,桌上还有着手抄的党章,外公坐在门口乘凉,蒲扇摇摇晃晃,我上去抢,外公举起手,喊着“别抢别抢我给你扇”,于是我就坐在矮凳上,外公开始教我识字,我手抓着铅笔,一笔一划地写上自己的名字,这时,外婆叫吃饭了,于是,一老一小便从屋里面拿出凳子和桌子,摆好饭菜,两老一小就开始吃了起来。
晚上和外婆一起睡觉,她手执蒲扇,帮我扇风,窗边传来青蛙呱呱的叫声,蜻蜓点在小小的木窗边,不知道谁家的狗又吠了起来,组成完美的交响乐,暗色中,几滴雨点打在窗外满山的翠绿中,过了一会,淅淅沥沥的小雨染遍整个村庄,外婆的蒲扇便不扇了,开始给我讲我以前的故事。
“小时候,我带你真的很辛苦啊,你妈妈要出去打拼,我一个人抱着你,出去外面种田,把你放在田埂上,一头老黄牛经过,差点把不足一岁的你踩死了,幸好它的脚歪了一点点啊。”
“当时你还很小,我就把你交给上村口那个阿嬷,当时她还有一个比你大一点的孙子,她一手拖着一个人,我每天下午给她一点钱,多谢一下人家,要是没有她就没有你了…”
“你外公啊,身体不好,不下田,苦难都要我担着,我辛辛苦苦把你带到那么大,你可要争气点读书啊,让我脸上有点花(脸上有光的意思)啊。”
在这些断断续续的故事中,我迷迷糊糊的睡着了,青蛙呱呱地叫,雨水淅淅地下,人儿怎不快高长大。
小的时候野得很,与同伴一起去爬树,一起在树下荡秋千,有一个小孩的父亲为了让我们好好玩,用轮胎在大榕树下修了一个秋千给我们,大榕树下就成了我们的乐园,我把该玩该乐的时光都埋葬在那个百年老树,我还记得,有一次,我与一个姐姐爬上屋顶,掀开了邻居家的瓦,被骂了一顿,后来听说了上屋揭瓦,觉得肯定是我们家这边的人发明的,因为北方那边的屋子可没有这种“能揭”的瓦。
外公对我很好,外婆每次想打我的时候他都护着我,我想吃雪糕想买零食了,都是外公给钱,我手里攥着五毛钱跑去小卖部,转头一看,外公坐在门口,笑眯眯地看着我跑出去又跑回来。外公说,“我家小姑娘聪明,教她读书写字一下就会了,不给她奖励怎么行。”他说,“小孩子天性就是爱玩,怕什么,不玩个够以后就玩不了了。”到了如今,每次外婆说起外公的事,都是“老家伙”“傻家伙”满口。外婆说,“那个老家伙,有一次你发高烧,他半夜骑着自行车送你去镇上的医院。”她说,“以前你没有草帽,看到我的又想要,小小个的脑袋又戴不上,整个脑袋就进去了,你外公看不过眼,就专门给你编了一个。”
说着说着,浑浊的泪水从满是皱纹的眼角滴落,“怎么就留下我一个人了呢。”我便默然了,眼泪也掉了下来。
那个草帽,早已丢失在记忆中。
古屋檐外
村尾的小卖部是我们村子唯一的商品交换所,里面卖的东西不多,现在回忆起来,却也充满了趣味:小卖部里面卖有一种鱼雷,五块钱一个,放在水里能炸出一朵花来,也能炸出好几个鱼肚白。那时候我们买都是集资,在鱼塘里放,放了就跑。小卖部里还有一种奇怪的糖,叫做可乐糖,却没有可乐的味道,那是充满香精和色素的东西,在小时候却很受欢迎。到了现在,这种糖恐怕已经绝迹了吧。
村中有一个老阿嬷,比我外婆还老一点,曾经带过我,耳朵不好,做饭却很好;小时候不懂事,经常去她家蹭饭吃,她却一点也不介意。老阿嬷做饭时,有一种清远人特有的讲究,这种讲究比我外婆更甚:她做鱼一定要用蒸的,煎的太过油腻;鱼在做饭之前要活的,不会腥气太重;豆子在煮之前要浸泡一下,减少脂肪量……这些讲究,使得端上餐桌的菜清淡而不乏味,有着水孕育的村落由生俱来的温婉。她说话也是如同做菜,娓娓道来。老太太生在文革,目不识丁,却拥有这种温润如水的气质,原因在这个古屋中吧。
村头住着我们的村长,是一个“农人”,家中有着百亩农田,是历代祖先辛勤劳作留下的,他为人朴实勤劳,对村民也很好,记得那时治洪水堆土坝,他自己掏腰包,给来帮忙的每家每户应有的奖励。我每每去田垄上玩,看到他好几次,弯着腰劳作,汗水从黝黑的脸庞滴下,精瘦而健壮的身体丝毫没有疲倦,我看到的,更多的是热爱。长大后,学习袁隆平时,我脑子里都会浮现村长劳作的时候,那是农民最本初最美丽的样子。
梦归古屋
童年过年的时候,是最开心的时间了,此时,会有新衣服,压岁钱和和糖果,让人记忆犹新的,就是年夜饭了。
年三十那一晚,外婆会杀鸡宰猪,准备年夜饭,餐桌上,摆满了大鱼大肉,还有雄黄酒和英德红茶---那是家乡的人自己种的。可能是客家人好客淳朴的民风习俗吧,外婆一般都会叫我去请家家户户的人到自己家吃饭,为的是给那些孤寡老人过年时应有的温暖和团圆。晚饭过后,便是烟花灿烂的季节了,人人都会守夜,迎接新年第一声鞭炮响,才带着祝福去睡觉,黑夜里看不清,但是猜也能猜到,火红的爆竹洒满庭院,那是中国红,艳丽而有生机。
早晨四五点,就有人起来拜神了,
拜神,或许是我们这边的风俗习惯;又或者是各地乡村对神明虔诚的信念。每到年初一,清晨的雾笼罩着观音菩萨所在的山,露珠滴落在地上的鞭炮纸上,地上软软的,就像红地毯,鞭炮声从村尾响到村头,传到这座山上,泥泞的泥路上,滑滑的,有着随便挖出来的楼梯,每层不一样高,像是一下就会摔倒。
这条路,外婆已经走了几十次,她跟各个早来拜神的人说新年好,精神抖擞,走过遥远的路途,却好像一点都不累, 她拜玉观音时,深沉的双眼凝视着观音菩萨,眼里是满满的虔诚与无限的希翼,和每一个上来拜神的老人一样。
拜完了神,和其他地方不同,我们不会拜亲,只是留在家里,守望自己的居住地,留守这个村落。这天,外婆最喜欢和三姨婆嗑家常。三姨婆是我外公的弟媳,她的儿子快三十了,是传说中的“啃老族”,他会邀请一些朋友来玩,在客厅抽烟喝酒打麻将,有一次,我抱着一堆糖跑出去坪上放鞭炮,听到她和外婆的对话,“他带来的狐朋狗友,什么都不干,就喝酒抽烟赌博,搞的家里脏死了,我打扫他们的残局要好几天。”我知道他们在说舅舅,默默抬头,那时,外公逝世已久,外婆早上还挺直的背,现在有些佝偻,三姨婆也一样,我忍不住哭了,三姨婆看到了,赶紧走过来,说,“哭什么哭,大新年的,哭的一年都丧气了,大姐(外公在兄弟姐妹中排第一),来看看她怎么就哭了。”……
童年的许多记忆已经模糊,印象很深的不只是上述,还有家里面很多奇奇怪怪的规矩,比如说过年不许洗澡不许倒垃圾,平时去别人家里玩一定要带上礼物,还有什么不许在晚上唱歌,听歌等等,这些东西在幼年的我心里留下了深刻的痕迹,直到现在,我在夜晚打开MP3,心都会颤一下。
再次回到那个小小的村落已经是很多年以后了,许多游客听闻清远鸡和清远漂流,慕名而来,却没有把足迹踏到这个小山村。它还是像以前那样,蟒蛇一样的山环绕,山上坐落着零散的人家,源自清泉的河流少了许多孕育的人,村庄也冷清了许多。
村庄成了失去了价值的石头城,成为了孤寡老人们寄以生存的家园,当年的秋千已坏掉,半轮橡胶埋没在土里,静静的等待漫长的分解时光,大榕树只剩下一圈圈年轮,无言而冷清,村里面修了新的公路,也不算是与世隔绝,一天也就几班的班车偶尔过来,给安静的村落一些汽油的味道。那个如同江南水乡一样的村落,那个童年嬉戏的客家土屋,坐落在水边,坐落在记忆深处,不再经历时间冲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