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遥远的糯米酒
我遥远的糯米酒
黄子烜
那些看着外婆酿糯米酒的日子,已像是一场远逝的梦,在记忆里飘远。糯米酒的味道,我记不太清了,可外婆在酿酒过程中教给我的道理,还印在我的脑海里。
小时候就常常自己搬着小板凳,坐在外婆身边看外婆酿制糯米酒,听外婆絮絮叨叨讲着故事抑或是诗词。每每这时,斜阳从窗外洒进屋里,映着被微风摇曳的树影,星星点点落在墙上、地上、刚封口的糯米酒坛子上,显得有些醉人。
外婆有时会说:“你这小馋猫,成天在我面前跑来跑去,害我做事都不利索。”可虽是这么说,语气里却不见有一丝一毫的责怪。其实我不是想喝糯米酒,也不是要学着酿,就是喜欢待在外婆身边,听她讲故事。
有一次我忍不住发问:“外婆,自己酿酒多费工夫呀,还要等上这么久才能喝。倒不如在外头买了来?”外婆笑了,一面将酒坛子放好,一面回答我:“酿糯米酒最磨性子了,不得有半点浮躁焦急,要耐得住等待,才换得来香醇。丫头啊,你看这人生,不也是一个道理吗?”那时的我不尽能明白,可这无疑让多年后的我获益匪浅。
我日日盼望着糯米酒开封的那天……终于等到外婆喊我过去帮忙。我看着外婆将酒糟舀到一边,滤出黄灿灿的糯米酒,顿时酒香溢了满屋,我一时间竟垂涎三尺。小馋猫?好像是被外婆说准了。
外婆将盛好了糯米酒的几个酒瓶放至阴凉干爽的玻璃柜子里,又用洁净的纱布包住酒糟,把剩余的酒挤到另一个酒瓶里。而这瓶糯米酒,却没有之前的清澈。留意到我疑惑的目光,外婆从容解释道:“这些从酒糟里挤出来的酒就留着自己喝,把好的给客人喝。”后来外婆还说,人就是要学会替别人着想,吃点小亏不要紧,这样才会有人真心待你。
然后我就跟着外婆去给邻居阿姨送自家酿的糯米酒。看着阿姨惊喜不已的脸,我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过年的时候,我们一家人聚在外婆家里吃团圆饭。外婆总献宝似的把糯米酒捧出来,给每人满上一杯。而年龄最小的我就偷偷在妈妈的杯子里小抿一口,也是十分满足。外婆曾说,看着儿女们相互碰杯,喝到酒酣耳热,便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如今我长大了,年迈的外婆却不再酿糯米酒。糯米酒似乎变得愈来愈遥远,与我相隔了近十年的光景。恍惚间,我又会想起当年和外婆等待糯米酒酿成的岁月。
席慕蓉说过:“在长长的一生中,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虽然这句话太过悲观,但那些盼着糯米酒开封的日日月月,何尝不是一眨眼就过去了,成为了记忆中最美好而纯真的往事。
我遥远的糯米酒,是童年时外婆手中那种我不能深知的味道。年幼的我在妈妈杯里偷尝的一口糯米酒,在记忆里融化,那味道已模糊得不成样子。
可我遥远的糯米酒,我因为你,在外婆那儿学到了许多,足以让我品味一生。
老师简评:
这篇文章开篇不枝不蔓,“可外婆在酿酒过程中教给我的道理,还印在我的脑海里”就点出了文章的主旨。作者以一个孩童的视角将“外婆”的形象刻画得十分饱满而充满生趣,其中“遥远”两个字很值得玩味。“遥远”,固然是个时间的概念,是一个已经长大了的女孩子对童年往事的追忆;“遥远”,同时是一个情感的概念,表达了“我”对“外婆”的依恋和感激,虽然时间久远,“外婆”在我心中其实一直未曾走远。
一般来说,写人物的教诲,容易失之枯燥,板着脸说大道理,尤其让孩子们烦。这篇文章的难能之处,是撷取了几个既充满了冲突又充满了温馨的生活片段,来表现外婆的形象。如外婆会对“就是喜欢待在外婆身边”碍手碍脚的“我”说“你这小馋猫,成天在我面前跑来跑去,害我做事都不利索”,语言里充满了慈祥与疼爱;又如外婆对总想着早点吃上“糯米酒”的我说“酿糯米酒最磨性子了,不得有半点浮躁焦急,要耐得住等待,才换得来香醇。丫头啊,你看这人生,不也是一个道理吗”,取近作比,自然贴切,因事说理,寓教于乐。
文章的语言含蓄蕴藉,抒情味浓,如“我遥远的糯米酒,是童年时外婆手中那种我不能深知的味道。年幼的我在妈妈杯里偷尝的一口糯米酒,在记忆里融化,那味道已模糊得不成样子”,“可我遥远的糯米酒,我因为你,在外婆那儿学到了许多,足以让我品味一生”,读来十分感人。
最后值得一提的是,“糯米酒”这一意象选取得好,那“黄灿灿的糯米酒”给邻居阿姨带去了快乐,也给自家的“团圆饭”增添了温情。外婆酿制“糯米酒”,何尝不是在酿制生活的幸福?(大河马)
美甲店
蒋艾桐
雨停了,路面还是湿漉漉的。
天色还不算太晚,想着早点做完指甲回家,我特意早点吃了饭。
当我走进这个深巷,探着脑袋往“138美甲店”里张望的时候,店里的好几张沙发都坐满了中年妇女,一张皱痕满布的脸朝我这边看过来。这个非常狭小的空间挤在这条不深巷二十平米不到的店铺里硬是被塞下了这好几张沙发和两张桌子,我不禁蹙了蹙眉,决定先溜达一圈,边散步,边等待。
再回到这里,天已经完全黑了,“138美甲店”已经空出了好几个座位,一个穿着围裙,一只耳朵挂着口罩的瘦高个女孩正倚着一架自行车在店铺旁的阴影里吃着“7-11”的车仔面,看来是刚刚吃上,面还是满满的,天气很冷,面的热气争相扑在女孩的脸上。我站在店门口,像个贵妇一样摆起架子对老板说:“做指甲。”老板抬头看了我一眼后马上低下头一边给那个顾客做指甲,一边说道:“你先坐吧。——小洁!快点吃完进来!”美甲店里的味道让我觉得头晕目眩,我走了出来,等待那个名叫小洁的女孩。我一出来,女孩变得十分紧张,嘴巴开始加速咀嚼,不停地吸着粗面条,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狼吞虎咽起来,甚至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对我说:“你先进去坐着,我马上来。”然后跑去把面扔了。我走进店里,挪开一张摆在沙发前的小桌子,坐了进去。
几分钟后,我坐在了美甲店最深处的沙发上,小洁正替我修着指甲。到目前为止,这家店算是让我觉得很舒服一家了,没有店员的谄媚和推销,没有老板的套近乎,与这条街上的上次那家不同。想起上次那家美甲店,我就觉得厌恶:做美甲的那些店员们,一个个油嘴滑舌,四处找时机献殷勤,称呼我为“亲爱的”让我觉得生硬又尴尬就算了,还夸我“大家闺秀”,在听说我的指甲短小是因为常年练琴养成了剪短的习惯后,又夸我“多才多艺”。不仅如此,店员还借此想我推销她们的“光疗延长”项目,光是“延长”就要花三百多块,加上“上色”,还要五百多,简直是坑钱啊,我才不愿意呢;推销完“延长”“上色”后,她们又向我推销一款叫什么“滋润而又有很好的杀菌清洁效果”的洗手液,要替我洗手,美其名曰“好东西一起分享”,我婉拒了。
好景不长,不一会儿,这家店也开始露出破绽。老板娘用生硬的广州话和那个顾客聊了起来。是为了和客人套近乎吧,我心想,我挑了挑眉,继续关注我的指甲。小洁说,我可以选择做“光疗延长”,毕竟我指甲比较短,但是时间会耗费很多,300元包上色,比那家店便宜很多,我被打动了。
小洁边帮我修剪指甲边说我的指甲真的太小太短了,于是我采纳了她的建议,做“光疗延长”。隔着三个沙发坐着的老板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似乎有点诧异:“小洁,你做光疗延长?”她麻利地答道:“对啊。”老板迟疑了一下:“好吧。”在我坐下的十五分钟内不断有中年妇女光顾,有的还抱着小孩,走进来问老板娘 “还有位置不?”,现在这个小洁将要被我占用整个一晚上,老板娘估计不是很愿意吧,用这个时间给那些个女人涂指甲油,赚的钱可比这个“延长”多呢,我心想。
于是我的漫长等待开始了。小洁在我的每个手指上涂上了一层厚厚的透明胶装液体,然后用紫外线照依次照干,我的手指甲被那些厚厚的透明固体覆盖,那些坚硬的透明固体比我的手指甲长,终于,我的这个“光疗延长”粗具雏形。小洁把我的看起来像真指甲的假指甲修了形状,但我看到这些“指甲”,却觉得弧度不一,而且很厚,我感觉我的指尖附上了一层胶,笨重又不透气。
这时,来了一个外国女人。她黑皮肤、大眼睛、长睫毛、卷头发,用英语的音调说着几个中文词语,听了半晌,我忍不住了:“what would you like to know?(你想了解些什么)”于是她告诉我,她想种眼睫毛,还问了许多关于种眼睫毛的问题,我一一为她和店主翻译。坐在沙发上的每一位女士,都用羡慕的目光看着我与外国女人的流利对话。随后这位外国女人留下了电话,与店主约定在一星期后的一个下午来把眼睫毛做了,店主很感激我:“谢谢你啊,靓女。”我笑了笑。过了半晌,我催了催小洁:“快一点啊,现在这么晚了,你们快下班了。”小洁不以为然:“我们每天都加班的,不在乎了。”我压低了声音说:“那你们有加薪吗?我有没有可能叫你们店长给我打个折,我可是帮她招揽了生意。”她的眼睛眯了眯,我猜她那张被大口罩盖住的嘴巴在苦笑:“当然没有啦。店长一般不会给人打折的,她会让你开卡,不过你问一问吧。”既然如此,我也懒得费口舌了,于是我说:“那就算了,反正快过年了,都不容易。”
三个小时后,我完成了这个对我耐心极大挑战的美甲项目,却在解锁手机屏幕移动滑块的时候面临了极大的尴尬——指甲太长又细,用它来点屏幕没办法被识别,唯有大拇指伸直摁在屏幕上,平移大拇指,才能解锁屏幕。不仅如此,从没有真正留过指甲的我发觉,如此长的指甲使我根本没法像以前一样用指尖清洗头发,还有,我连穿的衬衫扣子都解不下。我有点无助,看来,要回到正常的生活,唯一办法就是把那些看起来像真指甲的假指甲卸掉,彻彻底底。
第二天下午,我下定决心去卸掉指甲。这次就当是花钱买教训,下次再也不随便弄指甲了,又浪费时间又浪费钱!我心想。去哪一家呢?如果继续去小洁所在的“136美甲店”,大家可能都会尴尬,那不如就去上次那家吧。
“天哪,这家店做得这么差,你看这个弧度和这个厚度,我的天,她们那家应该是先做甲片再做颜色的吧,多少钱啊?我只知道‘妆缘’的价钱。”老板娘一边打量我的指甲,一边数落“这家”的技术,生怕我下次还去“这家”店。老板娘换了个发型,从一开始的长发变成了俏丽的短卷发,之前风尘的样子褪去了。
“不知道,不是我付的钱。‘妆缘’做光疗延长要多少钱啊?”我心想,我才不告诉你呢!
“我们这儿比她们贵。我知道‘妆缘’卸这个指甲是90,‘这家’卸指甲好像只要20还是15。” 老板娘说。
“那这里呢?”
“我们这儿80。”她指挥着旁边的小姑娘,“待会儿剪完了就用电动打磨器磨,把本甲上面那块的胶削下来,然后磨一磨甲型。”
小姑娘正在用指甲钳剪帮我剪延长出来的那部分假指甲,她很害怕剪下来的硬邦邦的东西飞到她的脸上,把身子往后仰了仰。我也很怕,我怕我自己的指甲会掉,小洁曾说,延长出来的指甲是不能剪掉的。
“不用怕,你把她的指甲按着剪就没事了。你看我。”老板娘过来把我的指甲摁住,剪了一块下来,捏住那个碎片给小姑娘看。
“你真的不做个颜色吗,你这样卸完指甲很薄不好看。” 老板娘对我说。
“不做。”我早已厌倦了这样的推销。
一小时后,我的指甲终于卸下了重负,抛光后的真指甲闪亮亮的,我松了口气。忙完活计的小姑娘小心翼翼地问我:“亲爱的,真的不做个颜色吗?”
“不做。”我还是毅然决然地拒绝了,虽然语气很轻。
幸好,这次她们没再给我推销洗手液之类的美甲产品了。
我走出店门,冷空气迎面而来。我把围巾往上拉了拉,走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我对自己说,以后再也不要光顾任何一家美甲店了。
老师简评:
这篇小说围绕着“做指甲”和“卸指甲”两个事件展开情节,两个事件又分别引出深巷里的两家美甲店,即“138美甲店”和“上次那家”。
这两家美甲店,是同行,更是对手,它们有一个共同点,即游说顾客消费更多的美甲产品,只不过一家比较含蓄,一家比较露骨。
作者根据这两家美甲店,又分别写了两组人物,一组是“138美甲店”的“小洁”和她的老板娘,另一组是“上次一家”的“小姑娘”和她的老板娘,两组人物对比映衬,相为补充,从一隅展示了光怪陆离的生活场景,表现出作者对人生对社会的思考。
其中“小洁”和“上次那家”的老板娘的形象刻画得相当鲜明:小洁吃“车仔面”的场景“我一出来,女孩变得十分紧张,嘴巴开始加速咀嚼,不停地吸着粗面条,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狼吞虎咽起来,甚至吃了两口就不吃了,对我说:‘你先进去坐着,我马上来。’然后跑去把面扔了”和“她的眼睛眯了眯,我猜她那张被大口罩盖住的嘴巴在苦笑:‘当然没有啦。店长一般不会给人打折的,她会让你开卡,不过你问一问吧。’”十分鲜活,十分细腻,写出了小人物生活的卑微和不容易,充满了人文关怀。
而“上次那家”的老板娘则俗气精明算计嫉妒,市侩气十足,“‘天哪,这家店做得这么差,你看这个弧度和这个厚度,我的天,她们那家应该是先做甲片再做颜色的吧,多少钱啊?我只知道“妆缘”的价钱。’老板娘一边打量我的指甲,一边数落“这家”的技术,生怕我下次还去‘这家’店。老板娘换了个发型,从一开始的长发变成了俏丽的短卷发,之前风尘的样子褪去了。”字里行间,作者不吝厌恶之情,十分精彩。
当然,小说也有可商榷的地方,一是人物的性格相对比较单一,老板娘和打工妹的对比,也明显带有脸谱化的意味。(大河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