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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在此山中

文字:何共雄供稿:中学部图片:时间:2015-01-04点击数:1767

 

 

龙山洞,还叫龙山洞,只是已经不是以前的龙山洞了。

以前的龙山洞,万顷良田,地毯一般平铺在三面青山之间。这绵延起伏的三面青山,拥着无尽的翠绿深紫,像身着锦缎的祥龙一般护卫着这万顷良田,龙山洞或许因此得名。但龙山洞没有洞,“洞”是方言,意为平地。洞,为什么会有平地的意思?我没有考证,想象中,仿佛一个巨大无比的洞被平白无故地削去上半截。

春天插秧的时候,浅浅的水田里,刚出水的秧苗,疏疏朗朗的,在微风中摇曳着,田埂上,秧田里,会偶尔看见几位农民,倘若是下雨,他们定会戴着斗笠披着蓑衣,或彼此吆喝几句,打声招呼,与其说是劳作,不如说是赏景。在城里人看来,这确实是一幅宁静祥和的田园风光图。

夏天双抢的时节,那又是另一番景象了,骄阳下那成片成片的金黄的稻田里面,全是抢种抢收的人们:割禾的割禾,扳禾的扳禾,打禾的打禾,挑谷的挑谷,运谷的运谷。割禾的一般是妇女和上了年级的男人,扳禾打禾的,挑谷运谷的都是健硕的青壮年男人。扳禾,是一种最原始的取粒方式,两个男人,手握一束稻秆,和着节奏,你一下,我一下,交替着往桶壁上使劲摔打,稻谷便在这摔打声中从稻秆上脱落下来,不一会,那个巨大的圆桶里就满是金灿灿的稻谷了,他们照例吆喝一声“来呀——”,负责运输的男人或女人便小跑过来,用一个竹簸箕把桶里的稻谷盛在箩筐里或那种特制的有一个木框子的板车上。这间隙,扳禾的男人一定会点上一个烟,就地坐在去了谷子的稻秆上,颇有成就感地休息一会。打禾的是半机械化,一上一下地踩着打谷机的脚踏板,镶满了倒U形铁环的轮毂拼命地转动,新递过来的稻秆发出嗞嗞的声音,很是刺耳,声音由大到小,渐趋于无,周而复始,打谷机旁边的去了稻谷的稻秆也就越来越高。往远处看,是拉成线的运粮的队伍。在这忙绿的劳作景象之间,你也许也能看到孩子们嬉戏的场景,那些被割去了稻子的只剩下稻茬的干爽的稻田里,几个孩子一边捡拾的稻穗,一边玩着过家家或别的什么游戏。

不久,家家户户的禾坪上就全是泛着稻香的谷子了,在阳光下发着光。

那时的龙山洞是我们县里盛产水稻的地方,远近闻名。

和龙山洞结缘,是系于我上小学的一个同学,他叫福海,姓邓。

那时我妈妈在一个叫向阳公社的供销社卖南杂。向阳现在又不叫向阳了,叫碧塘,碧塘是它更早的名字。别看我妈妈虽然只是一个卖南杂的,但很受老百姓的尊重。上世纪70年代,买糖,买布,甚至买糕点买煤油,都要凭票的。我妈妈有那么点小特权,可以买到点冰糖和黄糖。冰糖和黄糖,那是女人生孩子或老人大病初愈才能吃到的东西哩。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个与生俱来的特权,吃国家粮。吃国家粮,可是一种了不得的身份,吃农村粮的同学介绍你时,总会带着几分艳羡,说,“单位上的!吃国家粮!”

其实“国家粮”没有“农村粮”好吃。国家粮吃的是粮站的陈米,农村粮吃的可是稻田里新出的米。那新米呀,香,糯,润,劲,吃过后,余香满口。有一次双抢之后,福海喊我去吃了一次新米饭,我才知道农村除了过春节元宵端午中秋之外,每年比单位上还要多过一个节日,叫“尝新”。

那天阳光灿烂,邓氏祠堂的禾坪上排满了桌子,人头攒动,煞是热闹。有些破旧的祠堂门柱上新贴出一幅鲜红的对联,“风调雨顺敬先祖,物阜年丰泽后人”,横匾忘了。鞭炮响起,唢呐锣鼓也随即响起,人们即刻围拢过来,我随着福海挤进人堆里,只见四个衣着整齐的后生抬着一个冒着热气的大甑由一个须发花白的老人领着,小心翼翼地将其平放在满是桌子的正中央的那张有些特别的桌子上。说它特别,是因为这张桌子比别的桌子多了一样东西,铺着红布。老人揭开甑盖,顿时热气腾腾,老人吹开热气,装了第一瓢饭放在碗里,然后又盖上甑盖,毕恭毕敬的伫立在那里,默念了几句什么,接着大喊一声,“土地爷啊,来——吃——饭——啦——”,把饭往空中一抛,饭粒子散落一地;老人故伎重演,又从甑里装出一碗饭来,被人簇拥着走进祠堂去了。这场景我没看到,不知做了些什么。接下来就是上菜,一大碗一大碗的菜被纷纷端了上来,鸡鸭鱼肉,时兴蔬菜,什么都有。大家喧闹的声音,阳光炙人的照射,直让我脑袋有点发懵。事后,我问福海,那老人是做什么,福海轻描淡写地说,“敬神,敬祖。”

作为回报,这之后不久,我瞒着我妈妈,将她存放在一个白铁桶里的一包冰糖给了福海。一天,我妈妈问起冰糖的事,我装着不晓得,说:“搞不清哦。”我妈妈也没追究,只是自言自语地说:“哪这么怪?我记得放在那里呀!”我忍着在心里笑了很久。但事情最后还是败露了,一天,福海的妈妈提着一吊腊肉给我妈妈,说为感谢我妈妈给了她一包冰糖。我妈妈还表扬了我,那次,说我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虽然也说我拿东西送人一定要经过她,这个家是她当不是我当。

我再见到福海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多年之后的事了,那时龙山洞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龙山湖了。上世纪90年代中期,县里不知出于什么考虑,把便江里的水引到了龙山洞,于是那万顷良田就成了水乡泽国,山还在,依然郁郁葱葱,青翠欲滴。90年代,人们的腰包里有了一些余钱,开始流行健康的生活方式,“绿色生活”开始成为城里人一个时髦的概念,绿色食品深入人心,人们以为农家自产的鸡鸭果蔬就是绿色,“农家乐”于是流行开来。

那天晚上,几个朋友去龙山洞吃晚饭,我们到的时候,月色正好,一轮金色的月亮挂在小树梢之上,倒映在微波荡漾的湖面上,黑黢黢的山野之间,东一处西一处不规则地亮着一些灯,伴着灯光,人影绰绰的,说笑的声音隔空而来,我想起“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的诗句来,颇有一些空灵的意思,宁静而祥和。我突然想起福海来,他应该就在这里,只是面目全非的龙山洞,我已经很难找到记忆中的景色的细节了。

以前,从公路一旁的岔路进龙山洞,要走好一段盘山小路,路的一边是一望无际的水田,再远处是平缓的山和村民的屋舍,时常能看到青翠的山色里飘着一缕一缕的炊烟。水田中间,有几间青砖的房子组成一个院落,很是醒目,房子前是一个很大的禾坪,禾坪上总能看见几个人在忙着什么,那是农科所。过了农科所,再绕过几道弯,经过一排牛栏,绕过一口水塘,再上一个坡下一个坡,紧挨着没有护坡的那幢两层的红砖房子就是福海的家。现在农科所不见了,牛栏不见了,水塘也不见了,车上坡下坡,山野景色似曾相识,但看不到那幢红砖房子了,加上是晚上,我真有点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闪念,我也没有刻意要找福海的意思,小时的玩伴,毕竟太久远了。

把车停好之后,我们几个上了一条船,一个有些胖的女人迎过来,招呼我们坐下,临近的另几张桌子上摆着碗筷,但没什么人,只有一对情侣模样的人在悄悄吃着。有些胖的女人衣着朴素,话也不多,没有一般生意女人那种特有的热情,记了几个菜名就上岸去了。湖水轻轻地拍着船帮,灯光像揉碎了似的闪烁在湖水里,我们几个惬意地说着话,静静地等着,正是夏夜,凉风习习,风里带着隐隐约约的油爆辣椒味的味道。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端来一大碗一大碗的菜,我们也就觥筹交错起来。不一会,一个男人来,他热情地来到桌前,和我们打着招呼表示感谢,谦恭地询问着菜的味道,然后给每个食客递着烟。我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男子有些面熟,有点少年福海的神韵!我禁不住喊了一句:

福海!”

“你是?”他怔了一下,有些不解。

我们就这样意外的重逢了。临别时,他一直不肯收钱,说这一顿算他来请我这个老同学。钱最后还是收了,应该打了好几折吧,虽然他没说;他还一定要我拿一只鸭子走,鸭子被装在一蛇皮袋里,尖尖的脑袋从一个挖空的破洞里探出来,惊恐地叫着。

“我自家养的,拿去尝尝,农村里的土东西。”福海说,他老婆(就是刚才那个有点发胖的女人)也过来帮着劝。这举动真有点不合时宜,在我和我的朋友看来。鸭子终于安静下来,我和福海也终于安静下来,安静下来的鸭子终于被福海拎了回去。

第二天下午,我打电话给我妈妈,告诉她我不回家吃饭,我妈妈却说正找我,我的老同学福海已经在我们家等了我好几个小时了。我匆匆赶到家里,看到了眼前的福海:穿着一双旧的三接头皮鞋,黑裤,鱼白色竖条纹衬衣,皮肤黝黑,眼睛凹陷,寸头。

二十多年没见面了,一时间,彼此都有点语塞,不知从何说起。

“昨天晚上,就听你说,你住在你妈妈家,在县轻工业局,我就找来了。”福海说。

“哎呀,对不住,不晓得你来,你也没讲,让你等这么久,真是的。”我说。

话就这样开始了。他讲了好几个小学同班同学的名字,我都不记得了。但有些事,我却清晰地记得:他曾送了我一截桐油树,我妈妈用它给我打了一口箱子,伴我读了大学,还伴我工作了好几年;他曾经送了我一条小狗,黑色的,唤名黑虎,我常在供销社的食堂里找骨头和碎肉给它吃,那皮毛亮得仿佛能挤出油来,可是后来在公路上给车给压死了,为此,我哭了好几次;他带我到山上去挖春笋,清明前后,他告诉我,竹尖偏斜的地方就是春笋埋在土里的地方……

听到这些,他有些不好意思,很拘束地笑着,说:“你哪记得这样清楚?我都记不得了。”

于是又说起家庭,他问我孩子多大了,我说还没结婚呢。他有些意外,然后又说,你们干事业的。让我心里直想笑,我一个教书的,有多大的事业呀!他告诉我,他孩子都十二岁多了,就是那个端菜的女孩子。他说,他二十岁出头就结了婚。我说,这么早,哪里开得到结婚证?他笑了一下,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说:

“农村里,办场酒,准场这样的事,后背有了细把戏,才补了证。”

我问起他的爸爸妈妈。那时,他爸爸妈妈对我可好了,每次去他家,一定先给我下一碗切面,盖上两个荷包蛋,说先垫一下肚子,等一下再吃饭。我说肚子不饿,他们说,哪里?长身体的时候,过一个坎也要吃三碗饭。福海说,他爸爸死了两年了。我有些惊讶,算起来,应该还是六十岁上下吧。福海说,他爸爸是个劳苦命,天天管着那几亩田还有鱼塘,不管天晴落雨,总是在田里,哪怕是田垄上有根杂草都看不顺眼,又不穿长统鞋,整日光着脚踩在水里,后来就得了风湿病,心脏也不好,下地都下不得,花了不少钱治,但没什么效果,考虑到家庭不太富裕,就访草药吃,还是没见效,卧了几年床,就去了。说着说着,福海的眼睛湿润了。我也不知如何安慰他,只是说:

“碰到这些事,没办法。”

“唉,还是怪我没用,有用的话,去大医院,也不得走这样早。”福海说。

我说,你不是现在搞餐饮,应该可以搞点钱。他说,搞餐饮是可以搞点钱,但都和队上签了合同,要交一笔不少的钱,现在没有田了,山还有,但山上产不出什么东西,旅游业也还没搞起来,就这个山,就这湖水,也没什么看的,农家乐,到处都在搞,竞争蛮大。细把戏要读书,老婆身体不好,要吃药……

可能是觉得说多了——在一个二十多年没见面的同学面前倒苦水也确实是一件没有面子的事,对一个男人来说。他打住了,问:

“老同学,你怎么样?”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心里有点沉重。我在想,平常自己总是在心里说自己怀才不遇,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和我的老同学比起来,我还能说什么呢?于是我说:

“还好,还好。”

这时我妈妈进来了,又弄来花生瓜子还有切开的水果,问福海饿了没,说我爸爸买东西还没回来,还要等一阵子。老同学说:

“不饿,不饿,我们农村里吃饭吃得迟。”

我妈妈说:“我这个老头子呀,去买东西呢,逢人就打讲,又是问收成怎么样啦,又是问屋里盖了新房子没啦,又是问农业税怎么样啦,尽说些这些和自己不沾边的事!这个老鬼,这一辈子不得改了!——嗳,你有几个细把戏啦?”

“就一个呢,你老人家。”福海说。

我知道母亲一说话就没个头,又会把话题说到我结婚的事情上来,我连忙支开了她。

我想起在路边看到的一则宣传计划生育的标语,不觉笑了。这标语是“少生孩子多养猪,快步奔向小康路”,把人和猪并列,已经够损的了,还猪重人轻,真有些缺德。据我所知,农村里,第一胎如果是女孩是可以生二胎的,于是问起福海为什么没有生第二个孩子。福海支支吾吾有些为难,最后还是说出了真相。他说,他老婆得了一种病叫子宫肌瘤,子宫切了好多年了。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觉得不该打听这些不好启齿的事情,很有些尴尬:尽管年龄相仿,他毕竟已经是一个十二岁孩子的父亲,我呢?还是一个未婚的大龄青年。

饭后,向晚时分,我送走了福海

不知怎的,我顿时觉得一身轻松了许多。

后来我回老家,又去龙山洞吃了几次饭,每次也会想起福海来,想起那次在我妈妈家见面的情景。那次他捎去了一只鸡一只鸭还有一包干鱼,我什么也没给他,临走前,给他封了一个红包,他推搡着不肯接。我也曾有去找他的冲动,但感到见了面也没什么可说,搜索枯肠地找话题,不免让人如坐针毡:不同的生活境况,让我们彼此都有了距离。

但那几次去吃饭,却已经见不到泊在水边的船了。同行的朋友说,县里给取缔了,在水上搞餐饮,油污垃圾都弄到水里去了,对环境影响蛮大。

“船呢?”我问。

“改装成河沙船了。”朋友说。

依稀记得福海说船是贷款买的,虽是旧船,也花了不少钱,——我不知道福海那条船的本钱收回来没,还有贷款呢?

龙山洞,路比以前好多了,水泥的,两车道,路两边还种了树,已经有两个人那么高了,也多了好些房子,是那种两层楼的小洋房,外面清一色地刷了白胶,每幢小洋楼都是一家餐馆,估算下来,总不下二十家吧,餐馆前,要么飘着巾幡,要么挂着灯笼,有的还打着葡萄架,几只母鸡摇着肥胖的身子在觅着食,拴着绳子的狗也摇着尾巴迎着客人,那餐馆的名字也五花八门,雅一点有什么青枫、观鱼、胜友、君临、澄江等,俗的诸如好又来、不夜天、得利、矮子、聚财。我几乎走遍了所有的餐馆,但没有看到福海的身影。

每次吃完饭,就返程,带着几分醉意;出龙山洞时,心中不免有些许遗憾,毕竟没看到福海。车行驶在起伏曲折的山路上,我便会情不自禁地想起两句诗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尽管此景算不得白云深处有人家。

我得承认,虽然每次来龙山洞都会想起福海,但我一次也没有主动去找过他,与其说是没有时间,不如说是没有诚意:就这么大的一个龙山洞,找一个人其实很简单。

我在想,如果我主动找到福海,我们会聊些什么该聊些什么呢?美好的东西,似乎都是在想象中,就像儿时眼中的月亮,那里可有漂亮的嫦娥姐姐,有好客的吴刚大哥,有飘香的桂花树,有温顺的小白兔,令人遐想,让人憧憬;长大后,才知道,月亮上其实除了环形山和陨石坑,什么也没有,根本就是一个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死寂荒凉的星球。

后来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怕是2004年之后的事了。电话是福海打过来的,真的很突然,因为又有好些年没联系他了且不说见面,没有十年也有八年。电话那头,他尽量咬着普通话和我说话,在他急急促促断断续续的叙述中,我知道他遇到麻烦了。

县里关停湖面上的船餐馆之后,他就没做这一行了。他早出晚归,来到县城开摩托车。说来也怪,每次回老家,我的出行方式主要就是坐摩托车,但一次也没碰上福海。他会不会躲着我?因为我有这样的经历的。一次,租了一辆三轮摩托车,开车的中年人我很面熟,就像上次在船上刚刚见到福海一样,但一时想不起来,在颠簸中,我突然想起这位载我的人是我二十几年的学生,名字倒是忘了。我抑制住和他打招呼的冲动,但他目不斜视一声不吭专注地开着车。在找钱的那一刹那,他瞟了我一眼,脸上有一丝笑容,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话,却终于没有开口。那笑容很熟悉,就是二十几年前的那种笑容,只是多了沧桑少了灿烂。

福海说,半个月前,他在县城的一个超市前,看到一个哭泣的孩子,男孩,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找他的奶奶。孩子,大约两三岁的样子,在马路上穿过来横过去,很是危险。福海一时动了怜悯之心,哄着这孩子站在他的摩托车前,等着。福海想,如果是走失,大人肯定会来原地找这孩子的,但等了很久,不见人来,福海于是载着这孩子在街上转了几圈,还是没有找到这孩子的奶奶,问这孩子住在哪里,孩子也说不清楚。天也渐渐黑了,他俩去吃了面。最后,福海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把孩子带回了龙山洞的家。孩子也听话,不哭不闹的,似乎和他们家很投缘。福海依旧早出晚归,做他的摩托车生意,也还是把车停在那超市门口,但一周过去了,从没见有人来找孩子。就这样,孩子在福海家呆了一周,福海和他的家人也渐渐和这孩子有了感情,福海还给这孩子买了两套换洗的衣服,还买了写字板和积木玩具。福海说,这孩子乖巧得很,也没闹着要走。

一周后,来了两位警察在超市门口抓住了福海,和福海一块去了龙山洞,把孩子带走了,一起带走的还有福海。在公安局,福海见到了孩子的爸爸妈妈。孩子的爸爸妈妈在广东打工,男的在建筑工地上做事,女的鞋厂上班,听到孩子丢失后专程回来报警找孩子。见到孩子后,一家三口相拥而泣,眼前的孩子非但毫发无损,还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夫妻俩转悲为喜,对警察千恩万谢的。听了福海的解释,夫妻俩同样对福海千恩万谢的,感慨这世界还是好人多,硬要拿出两千块钱来要当面酬谢福海。

孩子的父母领着孩子欢天喜地走了,孩子却不太愿意,他拉着福海的手久久不放,大哭不已。福海把给孩子买的衣服玩具零食放在一个布袋子里,让孩子的爸爸妈妈拿走,夫妻俩有点难为情。警察说“拿去吧”,最终还是拿去了。

孩子和他的父母走了,福海却被留下了。福海也想走,警察不让。

“为什么?”福海问。

“你涉嫌拐卖儿童。”警察说。

“我哪里拐卖儿童?你也看到了,我没打他没骂他,我对他还这么好。”福海辩解说。

“这个不好意思,公事公办,要把问题搞清楚。”警察和蔼地说。

不久,福海被关进了拘留所,罪名是涉嫌拐卖儿童。

考虑到事件情节轻微,没有造成相应的后果,况且孩子的家长还在求情(孩子的奶奶有轻微老年痴呆),福海得以取保候审。

听了福海的叙述,我有点将信将疑,毕竟是福海的一面之词,他的叙述很难说还原了事情的真相。还有,这样的故事情节似乎也有些老套,平日里我看“今日说法”,也不止一两次见过与之大同小异的情节。就动机看,福海他老爸老妈生了三个孩子,两女一男,他算是单传;福海自己又是独女户,他老婆没有了生育能力,想要个男孩子也在情理之中。你有动机,又有过程——你毕竟让孩子在你家呆了一周,且一直没有报警,直到东窗事发——能怪公安局给你定性为拐卖儿童吗? 

我一边接听电话,一边想着这些,心里一时五味杂陈,不知如何是好。

“老同学,你看,你和我想想办法,我确实不是拐卖儿童,千真万确!”福海说。

“想什么办法?”我说。

“找人。”福海说。

“我离开老家几十年了,认不得什么人。”我说。

“听说你有个同学在公安局。”福海说。

“公安局?没有吧。”我迟疑了一会儿,说。

……

我是有个同学在县公安局,不过现在去了县政法委,是个不大不小的官员。因为经常在县里的电视中抛头露面,很多人认识。福海怎么知道他和我同学?看来,在给我打电话之前,福海已经做了足够的功课。

我居然成了福海的那一根稻草,也足见他的无助了。

我记不得是谁先挂了电话,甚至后面福海说了什么我都忘了。我在想,中国是一个人情社会,人情让人与人之间有了多少温馨,但也不知有多少人因为人情主导了多少事情的走向。

某一天,我转弯抹角地向我那位同学提起福海的事,还没入题,老同学就笑了,说:

“这些事,哪里讲得清?有几个人会承认自己有错?”

“老同学呀,你这是吃自己的饭,操别人的心啦,——这个酒怎么样?”老同学又说。

我无言以对,端起眼前那一杯满满的酒,一仰脖,喝了,连连称道:

“好酒!好酒!”

福海后来的事情呢?我不知道了。

因为这之后就没了下文,估计没事,但愿没事。

现在的龙山洞被开发成了别墅区,旅游饮食业也如火如荼地开展起来了,人们除了来吃饭,还可以玩些别的项目,看花,钓鱼,坐快艇,打麻将。

每次去,我还是会想起福海来,但总是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到他。

如果哪天碰到了呢?我忍不住想。

                                                         2014-1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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