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猢狲(下)
五
那次,小猢狲和廖姓女子闲聊,女子告诉小猢狲,她妈妈夜里冷咳。
也是说者无意,听着有心。几天后的一个晚上,小猢狲提着一只母鸡两斤瘦肉一包冰糖两瓶止咳糖浆还有从院子里摘的十几二十片枇杷树叶去女子家。
以前只是听说女子是住在通往煤建那条路边下坡处的一个巷子里,前面有一颗很大的樟树。巷子,小猢狲熟,但女子家没来过,一担的生疏,又不好问,这么小的一个镇子,见到的人都是熟人,人不熟也面熟。
这是一条狭长幽暗的小巷子,因为靠近煤站,地上树上墙上满是些煤垢,黑乎乎的红砖青瓦只能依稀辨出底色。
灯光里仿佛有一层薄薄的雾,暗淡,昏黄,几颗小树没精打采地立在巷子里,影子被拉得老长。一位头上顶着一块湿帕子老太婆,佝偻着身子跨过门槛往巷子里倒水,她看到小猢狲,愣了一下,扶着门框打量着,小猢狲激灵了一下,闷着头走过去了。走过几幢屋子,有几扇门开着,里面有人活动,在昏暗的灯光下影影绰绰的,小猢狲用眼睛的余光往屋内瞟了瞟,没看到女子,也没看到女子的父亲。女子的父亲,小猢狲认识,常赶着那匹上了年纪的黑马拉着煤块在镇子上走,如果是赶集,他就会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着马鞭,对着川流不息的人喊话:“让一下啦,让一下啦!”有认识他的人会对他开句玩笑:“老廖呀!赶圩的日子,你又来凑什么热闹呀!”他就会回上一句“老庚呀,嘴巴要吃饭哦!让一下啦,让一下啦!”
小猢狲继续走着,有人,他就走快,没人,他就走慢,一会儿来到一颗大樟树旁,他估计,女子就应该在附近了。在一堵围墙旁边,他回头往后面看了一下,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洗脚,好像是赶马车的老廖,他有点激动,走了几步,定了定神,又折了回来又看了看,果然是,圆脑袋,短脖子。
小猢狲,腾出一只手下意识地整了整衣服,小心翼翼地走上那个台阶,他感到脚有点不听使换地哆嗦着。门口突然出现一个人,正在洗脚的老廖吓了一跳,脚在脸盆里抖了一下,溅出好些水花来。
“老廖呀,是我。”小猢狲说,脚也在抖。
“哎呀,陡然呀,哪这样舍得?”老廖连忙将脚从脸盆里拿出来,拖着拖鞋,将水倒掉,肥大的短裤下面那双短脚还在冒着热气。
“你坐啦。”老廖招呼小猢狲。
小猢狲站在那里像一根木桩子似的,那样子有点滑稽。
老廖的老伴和廖姓女子也从里屋出来了,有点手脚无措地看着这一幕。
“还站着做什么?进屋坐啦。”老廖继续招呼着小猢狲。
“你是?”老廖的老婆问。
“我是……”小猢狲含糊着说。
“哎嘿,你不晓得呀?老齐个崽呀,就是以前在那个什么厂烧锅炉的老齐呀。”老廖抢着说。
“哪这样舍得呀,稀客,稀客啦。”老廖老婆说。
小猢狲不知道女子是什么表情,他没敢看,反正没有听到女子吱声。
“叔叔阿姨,我听小廖说,阿姨总是咳嗽,我扯了几片枇杷叶子给你老人家熬水吃,放点冰糖,蛮好。”小猢狲把手上的东西,放在灶边的条凳上,半天才把话讲完。
“这怎么要的?这怎么要的?”老廖的老婆说。
“多事,你个女!”老廖说,语气里有明显的高兴的意思,然后又劈头问了一句,“你和我个女蛮熟呀?”
小猢狲,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手脚无措地坐在了条凳上。
“哪里蛮熟啦,我不是总是去挑水吗?到银行。”女子反驳老廖,算是给小猢狲解了围。
老廖的老婆要去拿点心,小猢狲却慌慌张张起身告辞了。
女子从屋里追出来,拿个手电筒给小猢狲,说,“电筒,天黑!”
“不要!没好远!”小猢狲推开女子的手,心情未平,那是一种忐忑但温暖的感觉。
后来女子还是照样来挑水,照样卖菜给小猢狲,小猢狲明显感觉到她的眼睛里有了一种羞涩和柔情。
“那晚,你冒失鬼,搞起好尴尬。”一次,小猢狲过秤的时候,女子说。
“小廖,他们没讲你什么吧?”小猢狲说,——这是小猢狲第一次喊“小廖”,以前总是没有称谓吗,最多先招呼一个叹词“嘿”,喊“小廖”,连小猢狲自己都觉得别别扭扭的。
“没讲什么,你也看到了,我屋里蛮穷。”小廖说,自言自语。
“我屋里也穷。”小猢狲接言道,“青菜,两斤三两;葱,一共一斤四两,算一斤半。这段时间落雨,葱涨价了。”
“你什么意思?称到好多就好多!我还沾你什么光呀!”小廖突然变色道。
“哦,对不住,对不住!“小猢狲知道自己说漏了嘴,赶紧道歉。
“小猢狲呀,今下午吃什么呀?”一个声音传来。
“辣子炒肉,还有芋荷杆煮鸭!”小猢狲大声说。
小廖起身就往外走,却迎面碰到那个人,有点慌不择路地向井台走去。
“现在是你女朋友呀!”来人说,“要的,是要找了。”
小猢狲不置可否,只是憨憨得笑,笑得一脸的皱纹。
小廖独自打满水,走了。
黄泥巴那天有点反常,跟在小廖后面走了好一阵子,好像想嗅出一个所以然来,直到小猢狲狠狠地骂了它几句才乖乖地躺在那两颗桑叶树旁,没精打采地翻着白眼。
六
黄泥巴两只前爪趴在井边的矮墙上,对着墙外的那排平房叫个不停,声音很是凄厉。这次是真的有点反常,它好久没有这样狂怒地叫过了。
小猢狲连忙赶过来,黄泥巴这才安静下来,吐着舌头,看着墙外。
墙外有几个工人模样的人在敲敲打打,是在给池塘边的那排房子拉电线。
隔着围墙,工人对小猢狲打趣道:“你这个死狗!哪天打来下酒,好家伙,吃得两餐好的!”
“怎么要不得?”小猢狲回道,“你们安线准备搞什么?”
“搞什么?住人啦,”一个说,“我们只管做事,哪里晓得天上的事?”
连续几天,那几个工人都在不停地敲敲打打。一天,除了那几个工人外,多出了几个人,他们耷拉着脑袋,灰头土脸的,穿着裤衩在污水齐腰的池塘里捡拾木头和杂物。一池水,被搅得浑浊不堪,伴随着阵阵恶臭,太阳底下,云集着无数的蚊蝇,它们上下翻飞,热闹成一团。
细看,在屋檐下的阴凉处,站着两个人,他们悠闲地抽着烟,眼睛却一刻不停看着水池里的那几个穿着裤衩的人。他们看起来有点懒散,却透出着威武。再细看,尽管他们着装随意,但腰间扎着很宽的皮带,分明还背着枪,要不就是铳。
气氛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趴在墙头的黄泥巴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尾巴夹着,神情凝重。小猢狲来井边洗菜,也看到了这一幕:一阵寒战,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感到事情有点不妙。
一连十多天,都有人在忙碌,不过换了一批人,那几个装电线的工人见了,那两个背着枪或铳的还在,依旧肃然地站在一边,吸烟,晃动,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做事的这一批人,冷峻地看着他们出出进进。
这一批人,年龄大的四十几岁,小的二十来岁,有十多号人,懒懒散散的,大家虽然贴着身子进进出出,彼此间却没有话,只是默默地做着事:清理完了池塘之后,接着清扫房间:烂床架、废桌子、碎砖头、旧电线,散落在屋前一地。然后平整着屋前那一块狭长的空地,完了又举着蘸有石灰水的接了把的扫帚给墙面粉石灰:远看一片白,近看却像癞头痂,有一块没一块的。
太阳真大,池塘上闪着耀眼的白光,腾着浑浊的水汽,银行的院子里飘着一股难闻的腐臭味。
以前,井边,来挑水洗菜洗衣的人们总要多呆上几分钟,银行职员上班时间也偷闲来蹲一会儿,站一会儿,说些无关紧要的话。夏天,正是那两棵雍容的大橘子树枝繁叶茂的时候,交叠着的枝叶差不多遮住了井台的三分之二,只在靠矮墙的那一边为阳光留下一角。井边总是湿漉漉、凉丝丝的,确实是纳凉聊天的好地方。现在好啦,大家都不愿意呆在这里,打满水就走。
好几次,小廖照例来挑水送葱送蒜,小猢狲让他在厨房里坐一会儿,自己去井里提水,然后挑到厨房门口。小猢狲会悄悄地送给小廖一些东西,一顶宽沿的遮阳帽,一双白色的网球鞋,一个紫色的发夹,每次小廖都拒绝,小猢狲说“赶快拿到,别人会看到!又不值钱”,小廖便揣在身上,转身离开。
其实并不是没有人看到,只是大家不吱声。小猢狲老大不小了,真该找个朋友了。当小廖不在时,银行职员来食堂吃饭,就会说:
“要的呀,这个女子是个好女子!搞到手了吧?”
“看哪天沾你们的光啦!”小猢狲一边收餐票,一边说。
“沾我们的光?”大伙不解。
“小廖不来挑水,我也没的机会认识小廖。”末了,小猢狲会补充一句,“不乱讲啦!”——有点欲盖弥彰的意思。
于是大家觉得小猢狲是一个厚道的人,并不是脑瓜子不灵泛。话传到段主任那里,一次她对小猢狲说:“小齐呀,进展什么样子呀?好生搞起,到时候单位来给你们办场婚礼!”
这也许是一句玩笑话,但让小猢狲兴奋得几晚上没睡好,工作更投入了,对黄泥巴的态度都好了,有事没事就喊黄泥巴过来,丢给它一块骨头或半块肉。
大家都在悄悄议论小猢狲,一并议论的还有池塘对面的那幢平房,不知道那里要建成一个什么场所——
管他什么场所,挂了灯,粉了墙,清理了池塘,头面一新的,还要住人,让矮墙外这片被遗弃的有点阴森的角落焕发出新机来了,是一件好事,对银行来说,最直接的好处就是,让银行职员里那些因为内急不得不在厕所解决问题的人夜行时不至于提心吊胆了。
又一天,小猢狲看到平房前挂着了一块牌子:新建镇民兵指挥部。
银行里的人后来就陆陆续续看到对面住了一些人,或者叫关。来人中,有的是被押解来的,双手反剪着,像麻花似的。
七
如果你呆在井边,白天,总能看到对面有两三起押解坏人的事,总有几个戴着红袖章的中年男人在那屋檐下走来走去,他们目光很是犀利,不时对屋子里的关押人员呵斥几句;晚上呢?走廊上灯光亮得逼人,隔着屋子窗户的铁窗棂,总能看到一些晃动着半隐半现的脑袋,或者是握着铁栏杆的手。
这让小猢狲有些不安,晚上照例拿着手电筒在银行的院子里巡视的时候,头皮有点儿发麻,他就会不自觉地挠一挠头皮。巡视,这个词重,其实就是转转。这转转,其实也不是银行规定的。但转成了习惯,就好像成了小猢狲的职责了。
那夜,大约十一点钟,小猢狲照例进行一项工作——睡觉前的小解——顺便拿着手电筒在院子里左右晃那么一两下,算是巡视。如果是过去,还有一个锣,小猢狲说不定会“嘡嘡”敲两下,接着吆喝那么一声:“平安无事!”因为最多只是偶尔看到一两只倔强的老鼠鬼鬼祟祟地爬着窜着,机警的,飞快的,慌张的。——假如小猢狲跺几下脚,那些丑陋的东西就会落荒而逃。
这夜,却有点怪,老鼠没看到,却看到一个黑影,这个黑影眨眼间就消失在靠井边的那个码着红砖的墙角里。不会是幻觉,应该不是?小猢狲吓了一大跳,不自觉往后退了一小步。他定了定神,顺着手电的光柱看了看那两个红砖码成的方柱子,只有砖,没有人。他慢慢地走近,再仔细地看了看,只有砖,没有人。正是仲秋,月亮朗朗地挂在天上,依旧枝繁叶茂的橘子树轻轻地晃着,漏着些斑斑点点的月光,像有无数的水珠在闪动。
真的,黄泥巴呢?平时小猢狲巡夜,黄泥巴是他忠实的护卫——总会从它的那个砖块砌成的豪宅里冒出来,摇着尾巴不远不近不声不响地跟着他。
“黄泥巴!”小猢狲压低声音喊到,没有反应。小猢狲急了,有种不祥的预感,未必是别人偷走了?他突然想起几个月前那几个在对面架电线的工人模样的人说的话,浑身颤了好一阵子。不可能呀,下午都还看到了它!
“黄泥巴!黄泥巴!”小猢狲一时顾不上那个黑影了,他开始在院子里找狗——狗不见了,他不好向银行交代。
正找着,对面传来了凄厉的叫声。
这种声音穿破夜空,直逼而来,像鞭子一样抽打着院子里的一切:矮墙,井台,桑树,瓦楞,门窗,还有小猢狲……
细听,在激烈的扑打和嘈杂的争执声中,能听到人的对话——
“你给老子老实!老实不老实?”
“老实,我老实呀!唉吆。”
“为什么要偷东西?讲!”
“大哥,我真的没有偷东西呀!”
“没偷东西,那为什么东西到你身上去了?东西长了脚呀,未必?”
“大哥,我真的没有偷东西呀!”
“哪个是你大哥?还不老实,还要埋!”
“唉吆,唉吆,大哥呀……”
“……”
这样的事,一般是发生在凌晨一两点。
这个时候,夜深人静,小镇的人们早已酣然入梦。沉沉睡去的人们不知道晚上发生了什么,第二天一早起床,照常劳作,照常生活。银行的职员是知道的,但他们第二天也是照常劳作,照常生活。
只是,他们轻松的脸色里总会凝着几分沉重。间或,在院子里碰面,他们会咬着耳朵遮遮掩掩地议论着:
“昨天晚上,对面深更半夜又打人了,你听到没?”
“哪有没听到?这么大的声音,又是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偷鸡摸狗,打架斗殴。”
“哪有这么打人的?造孽呀!”
“哎呀,我心脏不好,难受。”
不过,这种凄厉的声音听多了,人们也就渐渐地习惯了,就像住在火车站附近的人听惯了火车的嘶鸣一样,没有了这种气贯长虹的吹响集结号一般的嘶鸣,反倒睡得还不够安稳。
小猢狲一直就是伴着这种嘶鸣声长大的。不同的是,火车不会让小猢狲醒来,这种声音会。
也是找马得驴:黄泥巴没找着,小猢狲却碰见了小添,就是刚刚那个黑影。
“你怎么这么晚在这里?”小猢狲小心翼翼地问。
“我,我……齐叔叔。”小添吞吞吐吐地答。
站在小猢狲眼前的小添,眼神里除了恐慌还有一种显而易见的犟牛似的坚毅。怕是有半年多没有见到他了吧?半年多的时间,小添差不多长了大半个头,头发有点乱,衣服有点脏,但遮掩不住他少年的帅气。
小猢狲把小添领到自己的房间,——起先,小添高低不就,磨了小猢狲好一阵子嘴皮,他横竖不开口,直到小猢狲说,“你看到没有,如果你想做坏事,就会被关到对面去”,小添才服软,嘟哝了一句,“我又没做坏事”,由小猢狲领着,走过一个暗暗的楼道,再走过一段中开的两边满是藕煤的走廊,来到小猢狲的宿舍里。
小猢狲的宿舍很小,十来平米,一张床,一张有抽屉的桌子,两把椅子,几个桶,三四双鞋子,桌子上除了台灯字典杯子外,醒目的是一张女孩子笑着的照片,照片最醒目的不是白牙齿,而是那条顺着粗粗的脖子拖过来的黑辫子,大而亮,是那种健康里透着几分原始野性的样子。这个人是廖姓姑娘。小添进屋的时候,小猢狲不经意地把照片背了过去。
“这么晚,你躲在这里干嘛,惹事了?”小猢狲问。
“你问了好几遍了。”小添说。
“什么事?你讲。要是你没做坏事,我可以帮你。”小猢狲递给他了一个包子——小猢狲将包子架进一正一反合起来的两个瓷碗里,用开水的热气略略过了一下。
“拿到!”小猢狲压低声音说,“什么事,你给我讲实话,”
“我三叔叔关到那里。”耐不住小猢狲软硬兼施死缠烂打,小添终于说。
“什么事呀?”
“讲他偷东西。我三叔叔从来不偷东西,我偷东西他都还要打我。”
“你偷什么?”
“桑叶,不是你还抓过我?”
“你叔叔是搞什么的?”
“我哪里晓得?帮别人装炭,以前还做过医生。”
因为担心小添屋里找他,小猢狲硬是把小添送回了家。果然,天越来越黑,小添家里人越来越急,开始找,到处找,没找着。小猢狲小添到的时候,小添父母为孩子的事,对骂得正欢。一见小添,小添父亲二话没说,当着小猢狲的面就先“啪啪”给了小添两个耳刮子,接着破口大骂。
骂够了,这才向小猢狲道谢:“全搭帮你!感谢呀!进屋坐,来来!——你看你个死崽,害别人这么迟还要送你来!”
小猢狲哪里敢进屋?言不由衷地客套两句就抬脚走人。
左穿右拐,摆脱了几条冷叫着尾随他好远的眼睛里放着寒光的狗,才算走到了白晃晃公路上。他抬头看了看天,天上飘着几朵淡淡的云,月亮已经爬上两层楼的屋顶好久了。
第二天,黄泥巴回来了。原来,是银行的一个后生把它带回去了。
八
突然有人喊:“队长,队长,塘里有个人!有个人!”
一个人(队长?)拿着手电筒往池塘里一照,果然有个人:脑袋闷在水里,露出两个肩膀,贴在身上的白衬衣鼓着几个泡泡。
“赶快!赶快!有人在水里!张三,李四呀!”队长——姑且称他为队长吧——喊道。
那两个被唤作张三李四的人穿着大短裤就出来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下水就去捞人。
原以为是关押的坏人,捞上来一看,不是。——队长松了一口气。
一摸身子,身体还软,还温;一摸鼻子,好像还有气。——队长又松了口气。
指挥部一下全乱了,那些关在屋子里的人全挤在窗户边探头探脑,议论纷纷。一时灯也亮了,那两个匆匆忙忙穿好衣服的叫张三李四的人吆喝着维持纪律。
“哪个懂医?哪个懂医?”队长喊。
“我是医生,我是医生!以前在生产队当过赤脚医生,我!”有人接应道。
队长和张三李四,紧急碰头,决定押这个宝——打开门让那个自称是赤脚医生的人出来帮忙——别的人也想出来看热闹,没有得到许可。他们只好还是挤在窗户边看,其实他们什么都看不到,除了池塘里还没有平静的水,除了银行的矮墙(他们看到的是那个两米来高的陡坡),除了那棵黑影曈曈的桔子树,和被桔子树遮掩着的依次亮起来的几扇窗户。
那间简陋的民兵指挥部办公室(当然也是卧室,外间办公,内间睡觉)里,队长张三李四和那位自称赤脚医生的人,正在合力抢救那个溺水的人。
他们很快认出了这个人——
“唉呀,对门煮饭的大师傅!”
“他到这边来搞什么?打鬼呀!”
“怪事啦就。”
这个人果真就是小猢狲,这时正躺在镇上最好的医院里的一张病床上。
廖姓姑娘在默无声息地照料他,来人探病,也不见她怎么的热情。
小猢狲和别的病人不同,有点特殊化,病房是个单间,并排三张床,除了小猢狲的,还有两张空着:一张是留给廖姓女子的的,一张留给那个男子的。
那男子,这时正坐在房间门口的一张板凳上,神情木然地注视着漂亮的女护士进进出出。他是由民兵指挥部安排下来的民兵——
在小猢狲被救起的第二天早晨,指挥部的同志,发现池塘里有一个竹篮子,还有漂在水面上的被水泡得化开了的包子,不少,有几十个,肉包子,里面渗出来的油,弥散了大半个池塘。——他们就此估计这里面不简单,有问题。
怎么个不简单?怎么个有问题?一切要等小猢狲醒来说话才知道。
小猢狲,现今正躺在那间特殊的病房里。
溺水时间较久,大脑缺氧较久,医生说,病人虽然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但现在还意识模糊,要开口说话,估计还要一段时间。
“好久?”有人问。
“难说。”医生说。
2013年9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