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震了，村子消失了
——“到灾区做心理志愿者的日子里”系列之六
文字：姚美兰供稿：小学部图片：时间：2008-09-24点击数：1904
山里的早晨宁静安然，山未醒，太阳还未出来，风吹来，手臂有丝丝的凉意。我来到操场上，我的队友在调试音响，准备音乐早操。偌大的操场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孩子，没有一个。几个年岁大的在操场旁边运动，我走进他们中间，学着他们的样，手扶着把手，站上踏板，也开始晃动自己的两条腿。
旁边，左侧，一位五十开外的大叔，黝黑的皮肤，浮肿的眼袋，用夹着四川口音的普通话跟我闲聊。闲聊中他说，他们家在上面，谢家店，当时在山下读书的孙女说冷，要他送衣服到学校。没想到就这样，孙女救了他一命。地震过后，他回到家一看，他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熟悉的村子没了，熟悉的山没了，周围同姓的20多户人家瞬间消失了。地陷了下去，不知怎的，地下又魔鬼般地冒出一座山来，一座半径1公里，往里走约三公里的小山，没有任何生命，没有一棵树木。爱人的尸体是在这座山的旁边找到，是被摔出来的，家里其他的六个亲人连尸体也找不着……平静缓慢的语气可以把空气停止下来，凝固。我沉默了，周围的一切仿若不存在了，安静得能听到脚晃动的声音。我随着他的节奏，也机械地晃动着自己的腿。这个时候，默默陪伴也许是最好的。沉默一会，我缓缓地吐出几个字：“您真难！”大叔悲重、低沉着说：“很难！”彼此又陷入沉默，手扶着把手，脚依然晃动着，我空洞的望着前方。一阵沉默，大叔又开口说，这里以前很美，是旅游胜地，每家每户都有农家乐，少的同时要接待四五十游客，多的人家要同时接待四五百人，他们自己养猪，养鸡，养鸭的，也自己种菜，供应给游客。他们自己家就可以接待几百人，家里的孩子成家了，也不愿到外面去，有的到水厂去，有的在度假村里上班，也无需向父母交生活费，家里也不缺这点开销。一条大山沟，有时几百万人在这里旅游避暑，游客等要离开时候，都说养白了，养好看了。他还说，西南航空的水就是这里供应的……我接过他的话题，询问其他的儿子媳妇在哪里？孙子孙女呢？正聊着，旁边来了几位大姐大叔，他们都过来跟他打招呼，说着一些我怎么也听不懂的人和事……四川土话，我听得云里雾里，只好看着，微笑着，也猜着。一会儿，大伙散了，各自回家。
后来还知道，和这二十多户人家一夜之间消失的，还有这个旅游胜地引以为豪的景点：大龙潭、小龙潭、世界上最长的栈道银苍峡栈道……也知道了，这里，位于成都彭州市西北部的大宝乡境内，地处龙门山褶皱带，是成都人的后花园，四川省出名的避暑胜地，由九峰山、丹景山和银厂沟三个景区组成九峰山风景名胜区，总面积约185平方公里，是省级风景名胜区，银厂沟更是九峰山风景名胜区皇冠上一颗宝石。也知道了，地震当时，虽然盛夏未至，但游客的兴致已提前到来，银厂沟，谢家店，游人如织。他们丝毫没有意识到脚底下的大地正在蠢蠢欲动。14时28分，地面在悄悄下陷，房屋震动，大地开始咆哮……
一位大姐说，她在山上干活，突然摔在地上，爬起来时，惊异的看到，旁边的山突然裂开了。刚才还打过招呼的一位邻居掉下去了，几秒钟，山又合上了。那情景，连做梦也梦不出来啊。自己没法站立，匍伏着从山上一路爬着回家，看见自己的房子也成了一堆废墟……
还有村民说，地震发生后，自己和丈夫死命的往家里赶，因为两岁的孩子在午睡，跑一路，跌一路，也不知怎样回来的。回到家，看到孩子被爷爷抱着，站在废墟中间。孩子的头用衣服盖着，爷爷不愿意让孩子看到周围山崩地裂，房屋纷纷倒塌的情景。但是从此后，孩子只要听到轰隆的稍微大点的声响，就紧张异常的往她和丈夫身上钻。因为孩子的眼睛虽然蒙住了，可是她能听见房屋倒地的噼噼啪啪的声响，能听见地底下如火车经过的轰隆隆的声音。丈夫失业了，要离家到外面去打工，说要赚钱买车给她，孩子尖叫着说不要爸爸赚钱，她不要车子，让做母亲的她和丈夫心酸异常。因为女儿看到过她自己的儿童车在废墟中被压成一团的样子。也从此，孩子晚上睡觉总要惊醒，身体颤抖……
也有村民告诉你，地震发生，山松垮了，石头泥土和着雨水往下淌，来不及躲闪的人就瞬间被泥石流冲走了。一对来新婚度假的夫妻在拍外景，瞬间就不见了，被泥石流掩盖冲走，不知到哪里去了。可是让人难以置信的是，邻居一位没读书的女人，泥石流下来，躲闪不了，情急之下竟然跳到泥石流里。大块大块的石头从她头顶飞过，可是她却毫发未损的平安的被泥石流带回山下……
……
在这村子里生活着，感受着。陌生感消失了，心的距离近了。在经意和不经意间，总是有村民温和的跟你打着招呼，跟你聊天，招呼你要到家里吃饭喝茶的。谈话也总会谈到地震，仿佛心照不宣似的。他们无论是谁说出来的，无论是怎样说出来的，是语气平静异常得仿如别人的故事，还是说一点就哽住，泪往下淌，或者是开了个头，就沉默半天的，还是用难懂的四川土话，让我只能从表情猜着，比划着的……总之，呈现出来的故事都是惊心动魄，让人心里怀疑真的是这样吗？也总会把我从这安静悠然的的山村气氛中打破，惊醒，把我拉向惊心动魄、骇人听闻的感觉中，让我每次抬起头，看这周围的群山时，眼里充满了敬畏和陌生。
有时，早晨或黄昏，信步走在山间的路上，断壁残峘间，一顶顶的帐篷间，看见芍药花灿烂的冲着我笑，有种商女不知亡国恨的味道。尽管村民告诉我说，这里地震前，满山满路这样的花，好看极了，现在也就这样零零落落的，这里几朵，那里几朵。但走在这山路上的我，有一天突然羡慕眼前的这些花花草草，羡慕它们无论发生什么，灿烂依旧，生命依然。总想着，人要是没有记忆，如这花草，该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