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碗粥，让我堵得慌
——“在灾区做心理志愿者的日子里”系列之五
文字：姚美兰供稿：小学部图片：时间：2008-09-17点击数：2003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又醒了，迷迷糊糊中，感觉到床在晃，地在颤抖。房东大姐已起来洗刷了，看我睁开了眼睛，问我：“刚才余震，感觉到了吗？”。这是我第一次感觉到的余震，还没来得及好好感觉它，它就瞬间溜走了。一会儿大姐出去了，依稀听见她在交待女儿，依稀感觉到她的女儿M进进出出的，好像在做早饭。我们起来，M安静得没有一点声响，坐在一旁，看着我们刷牙，洗脸，梳头……看我们收拾好了才开口说：“吃早饭了”。住她家已是不得已而为之了，吃饭更不行。职业的敏感让我拒绝，但她还是坚持着——四川女孩的倔强。无奈，只好随着她来到旁边的一间板房里，一张四方形的小桌子上，一碗西红柿、一盘绿绿的不知名的青菜，整齐摆放着，在静静的等候，粥也已盛好，一个鸡蛋还乖溜溜的靠在碗旁。坐下，拿起筷子，突然发现M自己竟然没有鸡蛋，她还在一旁懂事异常的叫我们吃，还说自己不吃鸡蛋的。我愣住了，不知该说什么，心里堵得慌：乖巧的她，乖巧的鸡蛋……脑子里闪过《三字经》里让梨的孔融，暖席的黄香。“融四岁，能让梨；香九龄，能温席”。四岁和九岁，还是孩子，可是学会了让梨，学会了替父亲暖被窝。每次看到听到这样的或类似的故事，心里总是不舒服。他们与其说是谦让、孝敬，倒不如说是讨好，委屈自己讨好自己最亲的人。这样的孩子，内心就已不再是孩子了。九岁的黄香，他的内心有多少恐惧和不安，也许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眼前的M的内心又是什么？我不敢想，但我知道，不能吃这个鸡蛋，不能！我不知道这是否是山里人的质朴，热情好客，但她还只有十二岁，不可以学会这种方式，轻视、委屈自己来对别人好，不可以用这种方式建构自己的内心世界，无论自己遭遇过什么！让别人同情，自怜，精神上的自虐，都不是健康的情绪，更无益于让自己从创伤中走出来。地震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沉湎在自怜的情绪漩涡里，创伤的愈合会延缓。如果我们吃了这个鸡蛋，就是认同了她们的这种情绪、这种人际模式，这无异于认同她们继续留在这样的情绪漩涡里。对她们，无益！何况这种好，也实在让我不舒服，我内疚，我会逃！自己不吃，把鸡蛋给我们。这个鸡蛋，我哪能以这种方式吃下去哦。我害怕这种好！再说我也没有资格和权力同情他们。因为在我看来，同情只是同情者的一种姿态呈现，给予了他人物质的帮助或精神的安慰，收获的是自己高高在上的快感。就如报纸里说的什么什么人因为同情，资助了贫困的谁谁上了大学，他认为谁谁就得怎样怎样对他。这种同情，会让对方俯下做人的尊严，为此背上沉重的包袱。生命不需要这样的同情！生命需要理解、共情、支持，无条件的，无求回报的，从对方的角度，去理解感受对方的内心深处，给他真正需要的，但绝不是居高临下式的同情或占有。因为生命的尊严是无价的，无论遭遇了什么，无论处于什么样的状态，无论以什么样的方式存活于世。也知道她还小，还不能理解这些，但我需要用行动表达自己，传达一种信号，拒绝她这样的好，也不希望她用这种方式与人互动，建立关系。因为，这样，对她会有伤害。
我坚持着，不吃鸡蛋；她也坚持着，非要我们吃鸡蛋。正僵持着，一个女孩X进来了，眉清目秀的，有些忧郁。随后又来了个扎着辫子的Y，明亮的眼睛怯怯的望人。我要这两个孩子吃，他们也不肯。五个人，两个鸡蛋，僵持着。无奈，我提议，用游戏“剪刀锤子布”的方法，谁输了，谁吃鸡蛋，这样公平。也只好这样了，大家同意了，可是没想到，我和X 输了。X把鸡蛋吃了，我也只好这样了，输了，就得认了。M灿烂得笑了，可是我却还是堵得慌，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但绝不是感动，面对她的如花的笑容……
吃过早饭，来到活动室。说是活动室，其实就是板房里公共厨房中间的一块空地，几张长条板凳，脚下的瓷砖凹凸不平，踩下去总会往上翘起，空气中弥漫着煤气的味道，遇到村民在做饭，还飘着阵阵的油烟味、辣椒味，喉咙里总是不舒服。我的队友就是在这块空地上给当地的孩子、成人做团体活动，包括节目的排练。今天主要是准备晚上的晚会活动。中午实在困得很，我回到房东大姐家睡一会儿。下午三点，操场上响起了音乐，部队的战士已到来，正式的彩排，过场。我的独唱是第二个。六点，晚会开始。操场上，马路上都围满了人。
晚会结束后，回到板房里，开总结会，因为四位队友明天要下山离开。会议持续到10点45分，我和A 还是回房东大姐家住。我和队友A用电棒烧了点水，来到公共的浴室里，勉强洗个脚，回来悄悄地上床躺下了。晚上，还是睡不着，辗转着，浑身不得劲，思量着明天得尽快搬离房东大姐家，一定的距离还是需要的，对她们，对自己。
第二天早上起来，要下山离开的四位队友坚持把音乐早操带完，虽然来的孩子成人很少，她们依然热情充沛，我也加入了音乐早操的行列。上午十一点多，山下的司机上来了，接她们下山。帮着把她们的行李扛上车，拥抱，道别，虽然只是相识三天，感觉却好久远，也许是在这样特殊的环境里。望着车渐渐的远去，我有一种难言的失落。离别，总是会牵动人的心，尤其在这样的环境，经历了地震这样的事件。我们也终是要离开的。距离，界限是自己要去面对处理的一件事情，也是心理工作很重要的一部分。
送别队友，回到板房，收拾好房间，把自己的行李从房东大姐家搬过来。大姐不在家，看一眼屋里的陈设，我掩上门，离开。
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