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躯体,出奇的难受

——“在灾区做心理志愿者的日子里”系列四

文字:姚美兰供稿:教科室图片:时间:2008-09-11点击数:1772

我们住在安置点的一间板房里,周围都是受灾的百姓。十来平米的小屋里放着五张折叠床,行李、音箱、音乐器材等塞得没有了空间,这些家杂都是我的队友和教授从山下搬上来的。按咨询原则,我们不能住在这里,需要与灾民有一定的距离。但在这里,很多原则都要打破,需要改变,甚至也没办法在固定的地方进行咨询工作,而是随时随地,现场咨询。能住在这样的板房里,已是全赖当地村领导的支持。因为板房远远不够,工人还在赶修,还有一千多的灾民还住在山上的帐篷里。这是后来听村里领导说的。
与队友做完简单的沟通,我换上标有“中央音乐学院音乐治疗队”字样的T恤,来到操场。操场上,三三两两的大人在闲聊着,孩子在来回走动,周围静谧。如果不是山上的地震的印记,如果不是这眼前的低矮的板房,如果不是穿着制服的卫生防疫人员,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这是灾区,我会以为自己走进了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山村,自然,悠闲,安宁。也许是自己也长在梅州小县城的缘故,见惯了山,见惯了树,满眼的绿,有一种亲切熟悉的感觉。只是我的脑袋在提醒着自己的不同的身份,我总想找点什么,发现什么,在这平静的背后。也知道理性思考,意识的集中,先有所指向,会让自己走入一个狭窄的境地,这不是咨询的原则。这个时候的自己是不需要太多思考的,需要的是感觉,是跟着感觉走。有人以为心理咨询就是剖析人的内心世界,像外科医生拿手术刀砍下去,或者是讲道理,一二三的陈列一条条的道理,像传教士布道,咨询师理性理智冷漠,呵呵。其实,咨询工作需要敏锐的感觉,直觉,带着自己的感觉同行,需要不假想,不预设,就像老子倒骑着驴进青城一样,自然而然的,眼里出现什么,就是什么,感觉着自己的感觉,感觉着别人的感觉。我是很喜欢老子倒骑驴进城的故事的,总会在咨询开始前想一想这个故事。
因为已进入灾民安置点,自己就已是处在工作的状态。我站在操场边沿上,看着这里的一切。我在看,他们也在看,所谓我在看桥上的人,桥上的人也当我是风景。彼此都在彼此的视线内,没有言语,可却在传达着各种信息,我在工作着。一会儿,一些孩子走到我的身边,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回应微笑,跟他们闲扯着,但回避着地震两字。我,在等待。不求不助,有需要,她愿意,自然会开口。果然,一个女孩过来跟我闲聊,很自然的,她就聊到地震。她告诉我她亲人的伤亡情况,父母是没事的,可三个亲人离去。她开始一脸的平静,可说着眼泪就出来了,语言也变得混乱起来。言语断续,零碎,零乱,没了条理,这是碎片的呈现。背后是复杂的情绪,是创伤。“地震时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的脑子里浮现这些问题,但我没问,因为不到问这些问题的时候,第一次的接触,要深入工作,连我自己都没有做好准备。初来乍到的我,需要调整好自己,心安定适应下来。此刻能做的就是支持性的辅导,共情接纳,再看她的支持系统的状态,来预测判断她创伤后的愈合愿景。
谈话完,我们告别了,她回家,我回板房,跟队友开始吃晚饭。所谓的晚饭,也只是从行李包取出面包蛋糕方便面之类的,简单得自己都感觉不是那么回事,“这就是吃饭?”自己问自己。晚饭解决后,我们带着一行孩子来到旁边的部队的饭堂里——简易棚里,开始明天晚上的联欢活动的彩排练习。这是出发前夕给我的任务:23号晚上的联欢,独唱《中国大舞台》。给部队战士、灾区百姓演出,联欢、排演节目也是我们这支队伍的工作的一部分。来到棚架下,孩子们三三俩俩的聚堆一起,不知是山里的孩子的缘故,还是因为经历过地震,他们比广州的孩子安静,有的脸上没有表情,没有笑容,木木的,或是苦苦的,偶尔有一两个孩子在人群中窜蹦。一会儿,部队的战士也排着队伍来了,一张张稚嫩的脸,估摸着也许还不到二十岁呢,只是表情凝重,与稚嫩的脸不相符。
空隙间,棚架的一角,有一个人特别沉默,显得落寞孤独。我过去跟她聊起来。她告诉我,地震发生时,几秒钟内村里房子全倒了,村里成了一片废墟,整个村庄陷入恐慌绝望悲痛之中,自己也非常的绝望和恐惧,当时自己正请假在家。外面没有人进来,路堵掉了,出不去,进不来,山还在裂,地还在晃,地震还在继续。没人进来,与外界隔绝了,后来村里没受伤的人自发组织起来抬重伤员出沟。丈夫也抬伤员去了,自己抱着一岁多的孩子啊,很绝望,但是想着一定要把孩子送出去,孩子不能死在这里,所以只好把受重伤的婶婶扔下了,抱着孩子一个人在暴雨中一直往外走……叙述中她多次提到绝望,有时会突然的停下,转移到别的事件上,或者沉默——复杂的情绪,难言的痛。我握着她的手,陪着,听着,感受着。中途,我依然把话题转了,也因为到节目了。我会继续找她的。
晚上十点多,回到板房,我和A被临时安排到一个灾民家。这又是一个意外,因为板房里住不下,四个队友要明天演出完才下山离开。来到房东大姐家,她把女儿叫去别人家里,我和A、房东大姐就睡在那张两张小床拼起来的床上。十二点,我们开始睡了。今天怎么这么漫长,感觉是经历了好多的人和事,脑子里像电影一样闪过:深圳,成都,五块石客运站,彭州车站,白水河,通济大桥,大鱼洞,九峰村……也许是一路的车马劳顿,累了;也许是进入灾区,看见了一路的房屋碎片;也许是听了灾民的叙述,感受到他们的绝望;也许是地震以来,接触了太多的相关信息。从没有过腰疼的我,这时腰酸疼得厉害,胳膊上的疤痕也出奇的刺痛,躯体浑身出奇的不舒服,难受,难受得怎样躺都不是一回事,怎么坐也不是一回事。这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状态,很难用言语表达的状态。我的躯体,怎么了?是抗拒?还是感觉到了地震的残酷,天灾的无情,内心的恐惧。我,不得知了。一直折腾着,旁边的A 辗转一会儿,没有声响了,睡在里头的大姐也睡了,安静了,黑暗中只有自己辗转的声音。看看手机,两点多了。
也不知折腾到什么时候,自己终于迷糊着睡着了。也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又从梦中醒了,梦见房子倒下来,山坍塌了,一根又一根的树木压了下来,周围一片混乱,一片黑暗,我哭跑着……醒来的我,睁开眼睛,在黑暗中,环顾四周,一种不知身处何处的感觉突然袭来。我努力的回忆梦中的情景,让自己的意识清晰起来,床底下不时飘上来的说不出来的一种怪味,也刺激着自己的神经(板房的地板是用一块块的方形瓷砖拼凑而成,下面是泥土。有些人家自己在瓷砖上面铺了一层塑胶地板,把从瓷砖缝间透出的味道挡了。大姐家没有铺地胶,她丈夫已亡)。意识清晰了,看手机,四点三十七分,发现自己在灾区,在样板房里,在房东大姐的家,恍若隔世,苍茫久远的感觉。在黑暗中,我打量着疼痛和梦中哭跑的自己。我以为自己不害怕,可是疼痛的躯体反应告诉我,潜意识里自己是恐惧的,这也是真实的自己;我以为自己已经很好的从地震的情绪中抽离了,可是梦中流泪的我告诉自己,我内心还是有悲痛的。倒是要感谢我的躯体,感谢我的梦,让我能更好的觉察自己,觉知自己,能与真实的自我联结,不让真实的自我在外面的世界游离,飘荡……
不知什么时候,自己又迷糊着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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