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征文选登——外校人物速写三则
柱子兄弟
柱子兄弟人如其名。特种兵出身,钢铁打造的身体。学校游泳池的保洁工,之前是校卫队队员。一次民工滋事,校卫队的同志一生气,就跟人动了手;当时柱子离的近,提着对讲机,也冲进人群助拳。他随随便便地的几个动作,就落下个转岗到游泳池。好在柱子生性豁达开朗,仍然是见人就笑,很是爽快。柱子喜欢篮球,三分两分,投一个中一个。篮球比赛,他是后勤主力得分后卫,基本相当于湖人的科比,相当有爆发力。
就我所知,柱子是后勤里为数不多的几个阅读者。柱子的阅读,是从《活着》《兄弟》《教父》《一亿六》等畅销小说开始的。柱子每天清洁了游泳馆,伸伸展展地打完一场球,回到宿舍,冲完凉,就开始阅读。宿舍的木板沙发很舒服,可以坐着、躺下。阅读可以让柱子忘记疲倦,让夜晚过得更加安宁祥和。就这样,一直读到老婆晚班回来。柱子老婆在学校食堂做杂工,温柔善良,也是一见人就打心里乐的那种。小柱子在学校和其他小朋友一起住校,周末回来。
2009年下半年,再碰到柱子,听得他叹气。细问,才知道,小柱子今年得上初中,开学的时候,就转回老家念书了。学校给教职工的子女学费,分了一些等级。教辅后勤、大学教师、教师,一档高过一档。柱子搞不懂这里是什么依据。老婆也计划着回家做点小生意,照料儿子的饮食起居。进入十月以来,甲流猖獗——虽然至今柱子并没找到流感和游泳的关系,但学校仍然关掉了游泳馆,每个月400元的救生员薪水,也随之暂停。
柱子也算是学校的“老人”,来外校也当有八九年了吧。他一度都幸福感十足,老婆、孩子,还有工作环境。还有阅读。柱子对学校饱含热情,从心里也知道这里的环境老家无法比拟,老家只会教孩子考试,这里除了考试,更加重视综合素质。柱子不想小柱同学成为只会考试的机器,柱子是不得已。每个月就那么几个钱,一厢情愿地卖给学校青春,两口儿加起来的薪水,才刚刚能够支付孩子每年的学费。在孩子这个问题上,柱子宁愿考虑得长远些,柱子得想为孩子念大学存下点积蓄。所以柱子让孩子和老婆都回家去,这样家里总能有结余。
学校图书馆那个矮胖子,开始给他推荐卡夫卡海明威等老外写的作品。于是,每个夜晚,只剩下阅读和那盏孤灯的柱子,越发热爱这些作家,热爱他们向他描述的那个世界。柱子觉得自己可以敏感但不能软弱,上班、打球、吃饭、冲凉,每次阅读不超过两个小时。这让柱子每天的生活都很紧凑,也让他感到快乐。柱子兄弟,笑容少了些,但却更加坚定和充实。(2009年秋,初)
无名
2011年农历28,大寒,送走同事,独坐8320。夜很深,堆满了整个楼宇。
同事刚才跟我聊起、他来广州的十几年。之前在大学印刷厂,来外校头几年一直做洗衣工,去年才转岗到校卫队。他说儿子现在寄读公办学校学费不便宜,开年以后看能不能把儿子转进外校。他感叹为什么自己的父母非富非官。
我对这个非富非官还比较有心得,因为我出生在农村,父母都是普通人,成长过程中没少吃亏,仿佛看见别人坐着缆车直达山顶,我却在盘山公路上走着一圈又一圈的弯路。我的看法是:每个人的人生都是不同的。人用不着跟别人比,可以跟自己比;不是要达到全世界的最好,而是要达到自己的最好。怎样做到你自己的最好,是你能控制的,而怎样做到全世界的最好,基本不由你控制。总跟别人比较,就是把你的幸福权拱手让给别人。
所幸同事不用我“开导”,自己就开心说到其实现在比以前好多了。老家县城买了房子,现当保安工资又涨了,平时两口开支很少,工资足够儿子读外校了。他总结说到自己刚来外校,没想到能干多久,但这算下来,八年过去了,这时间快啊。我说其实我们都挺幸运的。
我说“我们”,是祝福他,也是提示自己。回想这些年来,很多地方我都做得不好。有过急切毛糙,有过粗心片面,也有过工作方式方法不当。猴子蹲在地上的时候,不会觉得红屁股有多么打眼,上到树去,尾巴再长也遮掩不住。人要有面对自己的勇气,面对自己信仰的勇气。
搁笔之间,我又去找这位同事说话。他双手晃得慌慌张张地,“别,你千万别写我的名字”。我不便多问,但我能够感受到他的这份心境。与许多带着传奇故事来自五湖四海的精英相比,与许多才华横溢性格鲜明的文人智者相比,与许多峥嵘岁月打拼创业的一线老师相比,我和他,都只是电影里打酱油的配角。现实一些的选择,安安静静地做事,平平淡淡地打理人生,其实,也可以幸福、平安。至于名字是什么,就不甚重要了。(2011年岁末,初)
老涂
外校有两个人常被称为“老涂”,一个涂志强,很突然就去了肇庆当领导的那个;一个涂宏华。相比那个著名文豪,涂宏华的知名度小了很多。此“老涂”,完全属于放人群里会找不着的那种类型。工作事宜,找他商议,他会硬硬地迸出些话语,泾渭分明,常常毫无铺垫,却都是些憋在肚里直肠子的语句。典型的工科男人,像块有棱有角的石头,多与他碰撞,这石头呈现出来的,倒是显出透彻和光泽。
老涂于04年进入外校,负责学校有线电视、广播、音响、电器等维修维护。这九年来,他整日整日张罗上下课铃声,黄华楼,运动会,阶梯教室……他一直在后台,鲜有露脸的机会。尤其每逢活动密集举办,老涂常常得连轴转一个月。调试设备,现场监控,人寸步不离。对于电器设备的一般性问题,老涂都是自己动手修理,焊接电路,撤换配件。长期围着冷冰冰的机器打转,老涂却并没有失掉他的热度。走近他,他骨子里散发出温暖,“这个就是我的工作,我当然要把它做好”。
对于服务类工作,老涂有着自己的理解:好的服务可以是无声的,甚至“不存在的”。空气重不重要?重要!但你一般感觉不到吧。学校是一个整体,一个有机生命体,在这个生态链上,有的环节和分工注定了其地位。对于主体而言,他们显得小众、安静,但他们一样在辛勤工作,默默付出,有的甚至专业要求甚高。他们应当得到相应的尊重、理解和发展的机会,即使他们不是“高调做事”。“外校对我来讲,总的来说是不错的”,老涂很务实地总结自己所处的环境。有时他一直忙到半夜,可他很少抱怨。报怨一般是发泄一下情绪,有压力不压抑呗,得允许人家有话就说;有人报怨,为的是争取自己利益,这也无可厚非。“我信奉的是老老实实做人,认认真真做事”、“少说话,多干活”、“做人做事都低调”。
老涂有“高调”过。推算起来,应当是2010年学校的新春团拜会上,临结尾时,他让史原放响音乐,率先冲上舞台,努力跟着音乐节拍,扭臀摆头,一阵狂舞。同时,还向台下喊,来来来,一起来,动起来,跳起来!这次经历对于老涂而言,算是最为抛头露面了。
老涂对儿子涂远很上心。涂远初一从老家转到外校。在老涂自己微薄的薪水开销里,涂远占了大部分。周末,只要自己有空,老涂就带着儿子比萨汉堡、电影逛街。以前老涂喝酒,一次拿下半斤八两的没啥问题。现在喝的少了,一是肠胃不大好,二是当老子的想给儿子树好榜样。涂远体育成绩不好,老涂就坚持陪他去游泳。涂远功课不稳定,老涂就把他的作业拿过来、两爷子一块儿做。好在涂远内秀,功课很快就趋向稳定上升,只是身段单薄瘦小了些,一如他的父亲。
老涂头段有些失眠。为了能够睡得安宁,他会在临睡前小酌一杯。烈酒从舌尖下沉到胸口、再从胸口升腾到大脑时,人就开始迷糊了,于是倒头便睡。但很快这招不灵了,人是放倒了,脑子却还转着,躺床上一宿,念着儿子在旁边,也不敢翻身。于是僵着身板,想来想去。想起自己做总经理助理、想起远在芜湖的妻子,想起明早上班可别迟到。夏天来了,园子里常常热腾腾的,老涂就把乡思寄寓到那些从不言语的设备里。
愿老涂天天好觉好心情。(2012暑,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