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庆征文选登——外校拾景
没有什么特别的规限,约俗而成,“拾景”的结果,还是“十景”。要是愿意,草木砖石皆可入景,成为你取景框里独具审美构图的一帧影像。我没这么大的野心,为一草一木树碑立传。外校那么大,由南到北,指东打西,十几年沉潜在这里,几乎就是自家的大院子,烂熟于心。然而,要把这些物事诉诸笔端的时候,它们便成了符号,成了历史,成了敲打键盘时的惴惴不安。要郑重说明的是,这“十景”,无关命名,诸如“雷峰夕照”“三潭印月”“苏堤春晓”之类。我已经顺利度过了文青年代,或者,就没有过这样的年代。
以此文,献给外校二十周年庆,以及那些人,那些事。
◇ 天鹅湖

要说天鹅湖有多美,那是大话。
池水就那么老盛着,没有源头活水的补给,自然便也不得清如许了。眼见得水位明显下降,水龙头就哗啦啦地响,仿佛手机的充值,女人的补妆。可我还是喜欢天鹅湖,要没有了她,外校就缺了许多生趣,生活的质感也要大打折扣。课间之余,在曲尺形的教学楼上凭栏远眺,目光越过天鹅湖,看远远的高架桥上的车流,看远远的轮廓溟濛的白云山,因为有了天鹅湖的空间过渡,眺望就产生了美。
天鹅湖里的游鱼,数不胜数。这些可爱的生灵,让人暗生一截温情。
天鹅湖一角的荷池,芙蓉向脸两边开之时,也摇曳着我们的遐思。
天鹅湖的美,还因为她四围的绿柳、黄槐和阔叶榕。柳是老的,吹面不寒杨柳风,那时里,柳叶却是新的。槐花开了,闹嚷嚷的,黄灿灿一片,所以又名黄花树。阔叶榕根深叶茂,四季风景殊异,可看做外校四时风物变迁的风向标。
很多个黑漆的夜里,我从办公室出来,再从榕树下走过,总疑心周遭暗伏着什么叵测的怪物,常常竖起耳朵十二分警觉地走过巨大榕荫倾覆而下的暗影,奔向教工住宅区,然后,踩上了稀疏亮着灯光的窗子里投下来的光明的尾巴。
半亩方塘一鉴开,天光云影共徘徊。这朱子的观书诗句,就送给天鹅湖吧。
◇ 钟楼

钟楼并不算高,也无甚异禀之处。
但我在张洪亮的镜头下,看到了钟楼的壮观与伟岸。红霞布满天空,烧得红通通,云蒸霞蔚,气象万千。天空原来这么阔大,你仿佛才突然醒悟过来。钟楼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突兀出来的,壁立千仞,高耸云天。摄影这玩意儿,要的就是这冷不丁的视觉奔袭。
钟楼成为可拾之景,跟“借景”有关,比如上面的描述,就沾了天光。往周遭看,钟楼旁的校道绿荫如盖,鲜花烂漫,还常常挨次儿排排坐了若干小轿车,很有现代而宁逸的气息。钟楼比邻的,是办公大楼弧圈造型大手笔,钟楼往高处冒,大楼往阔处走,构架出了特殊的建筑审美感。钟楼前,是开阔地带,世界广场,人来人往集会聚散的地所,也为钟楼增添了人气。中国古典园林的移步换景,大抵就这么个理儿。
钟楼下面的屋子里,囚捉了我的一些熟识的友朋,大胡子、对联徐、曹大头、软恰恰、摇小瓶、双愚兄、老马哥等等。这些人,是钟楼下的劳作者,因为有了他们,钟楼就不再是一处摆设,不再是一层壳子,而是一顶可与上帝私语的塔尖。
◇ 凤凰木

斜坡下“文化”墙一端的凤凰木,它老了。它对临的那爿小树林,有成排的芒果、高大的石栗、笔直的大王椰,伊们都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一派的勃勃生机。相形之下,这棵苍老的凤凰木,隔路独处,耷头驼背,垂垂老态矣。
可是,许多人一旦看见过它开花的样子,半辈子也忘不了。
起初,从树冠冒出一点红来,需远远的看,不期然就错过了。然后,由这一点慢慢扩散,流淌,先是树梢末端给着了色,最后连成一片,终至一树漂红,成为一团火焰,燃烧,燃烧,烧成红的球体,红的海洋。真有凤凰的话,那该就是它的涅槃盛况了。大红大红的凤凰木,隔远了看,让人心醉神驰,不忍他顾。
凤凰木并非年年都开给我们看,它是真老了。它得攒着气力,攒够了,便拼了老命地开,开得我们看了心痛。
◇ 芒果道

周末人去室空,校园里啁啁啾啾的鸟儿便成了主角,这都得益于校园生态的良好建设。外校的树种大概很不少的了,而且,都是小批量的引进,以成小小的规模。小叶榕,晨光路一溜;夹竹桃,小田径场升旗台边一溜;黄槐,旧图书馆到教工食堂一角,又是一溜;广玉兰,住宅区前庭后院都是,花都开阳台上来了。
但最为广植的,还是芒果树。
最成气候的芒果植区,是新校区宿舍门沿学生饭堂一带,路旁行道所栽,都是它。我喜欢的,是生物园南坎上的芒果道。原因无他,这里是行脚的好去处,浓荫蔽日,妇孺流连,有沸腾生活的气息。芒果成长的季节,一树树的芒果花,簇拥成片,像锦缎上的连续纹样图案,缤纷得耀眼。繁花落尽,我们就看着芒果从指头大的籽粒儿变成了一颗颗硕大的果实,吊挂得枝桠乱颤。张洪亮有一回挡不住诱惑,拿了镜头抻长了脖子,使劲地咔擦。
芒果道旁的篮球场,在夕照里人满为患,一拨一拨换茬厮杀。
我常常作为一个看客,坐在树下的漆绿长椅上,看他们短兵相接,看他们热火朝天,也看他们怨声载道脸红脖子粗。老冯老孙,老茂老炳,何爹亮仔,悉数登场。也在这漆绿的长椅上,我枯坐夜半,且听风吟。熟透的芒果扑的一声坠地,成为我记忆里的一声回响。
◇ 紫荆小径

外校的紫荆不算多,小操场东墙下有两株,长廊、足球场边上也散落有一两株,西门食堂口,也有。最集中的,在风雨球馆边儿的过道墙坎上,毗邻八栋、九栋。
翻开七八年前写的一篇博文,就有谈及紫荆的,录一段:
春过了,紫荆花就开了,差不多能一直开到来年早春。开败了,就春眠,让别的花儿争妍斗艳去。校园里的紫荆花开得正闹。球馆南道边上的紫荆花最是让人心醉,连绵而去,密密匝匝,满树扑满了粉蝶红蛾。大清早起来,风清气朗,道上坠满了昨夜凋落的紫荆花,成朵的,散瓣的,一路匀展着,任人一路踏去。树下的绿化带的空隙里,满是半枯干的花瓣,暗红淡紫,层堆叠积,其色泽状貌,仿如玫瑰铺就的驿外芳径。劳碌不息的蚂蚁,行走其间,幸福了短暂的一生。
紫荆花的好看,跟凤凰木的花不太一样,后者太浓烈了,浓得无法稀释。而紫荆花,浓淡相宜,浓处如炽热的情怀,淡处如轻悄的哀怨。紫荆的叶子也很好看,两瓣对开,有饱满的线条,有对称的均衡,有开张的气度,像不事妆容的绿蝶。
每过紫荆小径,会拗过头去,透过落地大玻璃窗,看风雨球馆里的动静,看到有伴儿,赶紧的回去扛球拍。风雨球馆是外校羽毛球的发祥地,从最初十八元买场开始,到现在免费服务男女老少,走出一批教工民间高手,名誉馆长吴大海是NO1,闵将军、小林、老鬼、巍少,也都是一等一的人物。闲置手脚近年,手艺荒疏得不行,年假里,原来二踢子水平的金平兄都成老大,欺负我了。
◇ 八角楼
新外校人,不知道八角楼是何方神圣。
寡居独处,形单影只,尽管每天往来的人有不少,可没人刻意看它,八角楼在院落里成天打盹儿。之前的八角楼是何用场,不得而知,陈设成雅致的沙龙性质的个性空间,也许不错。我刚到外校的时候,这里已开辟成我们的临时办公室。中间铺了地毯,办公桌四沿围合,大家低头不见抬头见,很享受这样的处级待遇。未已,就把我们移除了。
八角楼周边,现在栽了竹,莳了花,看上去挺美。其用场却大出我的意外,二楼成了乒乓球室,一楼成了健身房,建筑形制和内容配搭,显得有些怪诞。照我的臆想,这里应该成为舞文弄墨者文艺青年们的居所,弄俩案几茶盘,摆架钢琴,挂几幅山水条屏,立个画架,差不多了。然后,亮仔这里开个梵婀玲演奏会,对联徐这里开个楹联讲座,扈大胡子这里搞个民间学术论坛,杨少这里说段评书,岳盛兄这里摆个画展,等等等等。总之,这样的风水宝地,只准百姓放火,不许州官点灯,就对头了。
这么一来,八角楼将不再是传说,而是一座高标。
◇ 爬山虎
那片绿绿的爬山虎,消逝了。
那片绿绿的爬山虎,活在老外校人的心中。
天鹅湖教学楼整扇南墙,自墙根始,匍匐而上,爬山虎势不可挡,攻城略地,除了敞口走廊,没有一处不煊赫着它光辉的旗帜。南风习习,爬山虎的叶子油光闪亮,摇曳生姿,一墙的绿色瀑布,淌泻如流。“南风之熏兮,可以解吾民之愠兮。”光有南风哪够,得有可寄寓的物事才是,爬山虎就是我们“解愠”的寄寓。
给老楼进行美体工程,我们是没有异议的,与时俱进么。可是,就没有折中的办法么,非得斩草除根而后快?要是保留下这一壮美的绿色瀑布景观,每天看上一眼,可心又可意,那该是怎样的一种慰安和幸福。
爬山虎是此文名副其实的“拾景”之景。伤逝。
◇ 晨光路
紫气东来,校园东端的晨光路得天独厚。
晨光路是外校的小叶榕景观大道,南北纵贯两百余米,榕荫郁郁,青翠欲滴,阵列俨然,蔚为大观。十年前新校区刚落成不久的时候,新栽的小叶蓉如扶风之弱柳,周遭新泥黄土堆,完全不成个气候。十年树木,确非虚言,走在榕树下栅栏边的砖道上,顶着浓荫,如行走在绿色拱成的隧道里,便觉得,十年,也是一段沉甸甸的历史。
大老早的起来,在食堂填下一碗滚烫的豆浆或小米粥,心满意足走过小操场,走过东墙下的紫荆,镀一层红霞,一头便栽入晨光路了。栅栏外,纸箱厂的青工们也三三两两,步履匆匆,一脸的无畏与憧憬。小叶榕的枝桠,低垂在他们的头上。一栏之隔,万里之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咫尺便是天涯。
就在这晨光路上,我的电脑里还存留着一帧影像,老蒋、阿海、龙兄,仨哥们携美女两枚,小董和小杨,伊们一字长蛇阵,笑容可掬,在榕荫下朝我的镜头款款而来。有时候翻看硬盘里的资料,下意识里会找寻过往,找寻那些熟悉的颜容。十三年的外校光阴,也是我人生里的一片海域,这一帧帧影像,是浪花,是贝。
海昨天退去,贝还在,顽强地证明海的鲜活存在。
◇ 双木棉

校园里零散种有几株木棉,图书馆门前的两株,最是英雄气概。
黄花楼礼堂、图书馆整体工程未改造之前,这两株木棉仿佛双雄对峙,一条静静的路径从中间淌过。在三月的薄薄雨雾里,拾级而上,阶上坠落有几朵红艳艳的木棉花。木棉的花,好大的一朵,捧在手心,柔软而沉实。旁的花,喜欢簇拥在一起,木棉的花,似乎喜欢自己开自己的,很孤绝的样子。于是,我们仰望它时,看着的,是一朵,一朵,一朵,像枝桠里燃起的火苗。当它们在高空燃烧时,火苗蔓延,连缀成片,大有燎原之势。
图书馆是我常去歇脚的地方,有书读,有茶喝,有人聊。在前任馆长曹大头的饺子形办公室里,我们唧唧咕咕过无数个夜晚,三教九流,无所不及。如今,新馆长四书斋主老孙同志进驻,更是高朋满座,茶香四溢。斋主好藏书玩石,钩稽历史,从故纸堆里打捞那些鲜为人知的旧事,颇有些心得。每有新书入库,斋主熟知我的读书趣味,就抱一摞来搁着,让我随时翻阅,真是个大好人。来四书斋的,大都茶客,老马哥阿贵老弟小吴同学何爹小瓶旭妹妹一路人马,没事都来转悠,都拎着一张金骏眉的嘴巴,铁观音的唇齿,凤凰单枞的舌头,月光白的味蕾。
四书斋窗外,是两棵木棉树高耸起来的树冠。因为经常来喝茶闲读的缘故,看尽木棉花开花落,冬去春来。
◇ 风雨廊

风雨廊遮风挡雨,故名之。
不过,大家都叫它文化长廊。多有文化气息的长廊啊,从这里出发,“世界文化巡礼”作为系列宣传主题,“中国”起点,走过了联合国、美国、加拿大、日本、韩国、俄罗斯、英国、德国、法国、西班牙、印度、南非等等,走向世界,不就是走向这些个地方嘛。
长廊刚刚拱起来的时候,怪吓人的,像条钢铁大蟒,鳞光闪闪,一副嘴大吃四方的架势,走在里头,显出自家的渺小来。看多了,看惯了,就不太怕它了,事实就是这样,再凶悍的女朋友,天天厮混在一起也能觉着她的柔情的。现在,长廊一巡礼,文化跟着来,举凡宾客莅临,不长廊里走走,简直就是白来。再是心高气傲的人,劈头盖脸给世界文化巡一下礼,气焰便自短了三分,而脚下,却迈开了走向世界的步伐。所以,对扈大胡子扯起的这面文化巡礼旗帜,我是顶顶佩服的。
长廊够长了,但似乎还可以再长些,从宿舍楼终端起始,辐射一小截到低教楼和艺苑中心,绵延一大截到天鹅湖畔,到教工饭堂,到住宅区,那可就壮观了。那时候,文化巡礼就不仅仅是世界大格局,还可以开辟出小格局的花样来的。
大胡子可能要瞪胡子了:这么大个事儿,你说了算?好吧,俺闭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