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海鹏:一切都是文学
博尔赫斯有个说法,哲学和神学的东西也可以看做是幻想文学的一支。你可能也听过另一个著名的说法,历史学在本质上是文学。这两句话背后有一种认识论的潜台词,就是世界是不可以认识的。不可以认识,又不能不认识,那就怎么认识都是文学。文学在这里就等于虚构、想象、主观、变形的叙事。我非常同意这种认识。
关于认识之终究不可靠,霍金举过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例子。英国议会,好像是下院,曾经对一个法案投过票。法案要禁止圆形鱼缸的使用,理由是圆形浴缸会扭曲鱼的视野,导致鱼活了一辈子,没见过真实的世界,很不鱼道。霍金说,我们怎么知道我们生活在宇宙中依靠感官和大脑获取的信息不是被扭曲的呢?怎么确定自己不是生活在圆形鱼缸里呢?
霍金还说过认识之终究无意义,他引用了人择原理来说这个。人择原理说的是我们所见的一切都是因为我们在这儿。比如说,我们常常感慨,世界是多么浩瀚而完美,至少是浩瀚而合理啊。这是一种常见的感叹,进而有些人就推论,一定有个什么上帝制造了这一切,否则无法解释这个世界的不可思议。人择原理说的是,根本就没有什么不可思议,你觉得世界不可思议,只不过因为你是这个世界的结果罢了。换言之,以下是我的发挥,一只蛆虫如有智力,想必会感叹一个甲烷、豆瓣、屎尿的世界完美之至,那并不是因为甲烷、豆瓣、屎尿的世界完美,而是因为它就是那个世界的结果,那个世界造就了它,一切当然适合它,如此而已,跟所谓完美合理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所以,以某个外星智慧的视角来看,一个充满水、氧气、森林的星球也许就跟令人作呕的粪球差不多。我们的人生呢,也不比蛆虫的更有价值。所有“世界是xx的”之类的话都是一面之词,无论这个“xx”是“美丽”、“丑恶”、“温暖”、“冷酷”还是别的什么,世界是一切词的综合,是一切口不能言之物的万有。
维特根斯坦有个著名的说法,凡不可说的,应当沉默。我觉得“不可说”是这句话的核心。对此他做了一大套推论,推得铿锵完美,真是聪明之极。推的结果,就是让我觉得人真是受制于自己的智商,智商是我们的自由之境,也是我们的牢笼。理解这个世界也许需要5000万分的智商,可我们只有一百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