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大学的入学考试与招生系列访谈（一）
【作者简介】章建石博士，曾先后在北京师范大学、英国曼彻斯特大学、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学习和进行教育评价方面的研究，现任职于国家教育部考试中心评价处。
【受访人简介】克里斯托弗·拉哲罗（Christopher Lazzaro），美国科学政策与比较教育跨学科专业博士，现任职于美国大学理事会，担任科学教育部门副主任，主要研究方向为教育测量与评价、科学教育与政策。
作者：在美国，大学理事会是一个影响力很大的机构，请介绍下这个机构的基本情况。作为一个非政府的社会组织，它为什么能够发挥如此大的作用？
克里斯托弗·拉哲罗博士：大学理事会是一个非政府、非盈利性的社会组织。1900 年，12 所中部地区中学与大学协会的大学成立了“大学入学考试委员会”，这是大学理事会的前身。从这个名称我们不难看出，它是为了帮助学生顺利进入大学而设立的，当然也为各大学的招生带来了不少便利，至少这12所大学中的每一所学校对其他学校的招生方式持认同的态度。因此，我们可以将之视为一个招生联盟。大学理事会实行会员制，会员的类别众多，有中小学、大学、教育研究机构、教师、校长、学校的升学顾问、教育管理部门的工作人员，等等。2006 年，机构类的会员就超过了5000 人，其他类别的会员则更多。例如，在纽约的大学理事会分支机构，工作人员就有1100 多人；而在我任职的科学教育部门，光研究人员就有60 多名。每年，我们要为几百万学生、几千所大学提供服务。大学理事会的活动经费主要来自各项考试费用的收取，这是最主要的一部分。在美国，每年都有很多学生参加SAT（Scholastic Assessment Test），这是一笔数目不小的收入。此外，政府部门和基金会等也会支持我们的研究，例如，我所在的部门就持有国家科学基金会（NSF）、州教育部资助的研究项目，不过这部分经费不多。还有就是会费（Membershipdues）的收入，每位会员每年三百多美元，当然，从我们提供的服务来说，这部分收入并不算多。
我个人认为，大学理事会之所以有如此大的影响力，首先与我们的服务对象有密切关系，几乎每个家庭都有学生要申请大学；此外，大学理事会成立较早、会员很多，这些会员一旦加入，也就意味着对我们工作的认可，从这个方面来说，服务质量的优劣是非常关键的。举个例子，在美国，SAT 应当是一门科学有效的考试，只有这样，各大学的招生机构、各中小学的学生才会认可考试结果。大学理事会虽然不直接研发SAT 的测试内容，但要制定考试的框架和准则，因此，我们的研究部门承担着非常重要的工作，研究结果如果得到认可，会直接影响到考试政策的制订和执行。
作者：大学理事会与ETS 之间有着什么关系？特别是在标准化考试（SAT、AP）方面，双方建立了什么样的合作关系？
克里斯托弗·拉哲罗博士：在标准化考试上，大学理事会与ETS（Educational Testing Service）之间有着良好的合作关系，如SAT 和AP（AdvancedPlacement）。大学理事会是ETS 的一个重要客户，而ETS 内部也有一个专业的部门①负责我们的项目。以SAT 为例，我们会定期与ETS 签订合同，将SAT 测试题目的开发委托给他们；ETS 会按照要求，来设计测验的题项（Item）。这些题项设计出来以后，我们的研究人员会进行审核，审查通过就可进入题库。在题项正式用来测试之前，我们的研究部门有可能会进行试测研究（Pilot Study），这包括题目的难度、区分度和结果等值等分析。需要明确的是，题目的开发和研究工作主要是ETS 的业务，我们虽然要进行必要的监督和考核，但最重要的工作还是负责SAT的实施。当然，ETS 在开发测试题目时，必须要执行大学理事会的原则和有关标准化考试的基本框架（Framework），否则无法通过审核。
作者：在中国，学生的标准化考试成绩是决定其能否升学的主要依据。但从各国的经验来看，标准化考试的作用其实很有限。关于标准化考试结果的使用，大学理事会有没有提出一些原则或具体规定？
作者：您任职于大学理事会的研究部门，这个部门的主要职能和主要的研究内容是什么？ETS 也有这样的研究部门，且都是进行考试与评价方面的研究，你们之间的差异体现在哪些方面？
克里斯托弗·拉哲罗博士：大学理事会和ETS都有各自的研究部门，但研究的内容不完全一样。大学理事会的研究部门涉及的内容很多，这和机构的使命有关。我们的使命是为学生在大学成功地就读提供服务。为此，我们提供标准化考试、入学政策、学生资助、促进高等教育公平等方面的研究，研究的利益相关者涉及学生、中小学、大学和政府部门。当然，我们的一个研究重点是标准化考试的成效以及在此基础上可能进行的改革。每年，我们都会发布研究报告，其中的一些内容可能会影响考试和大学的招生政策。ETS 是专门的考试供应商，因而其研究部门的工作主要集中在测试上，提供科学、合理的试题是它的核心竞争力，试题开发是ETS 最重要的工作。为了占领市场份额，ETS 中有两百名左右的专职研究人员从事测试方面的研究，其宗旨是提高产品质量。对我们，ETS 提供了非常科学、专业的服务。
作者：您曾经有在高中任教物理、化学等课程的经历，那学生在申请大学过程中，您给他们写过推荐信吗？教师在写推荐信的过程中，如何做到客观、准确？如何避免其中可能存在的提供虚假信息的行为？
克里斯托弗·拉哲罗博士：在高中教学时，我曾经给一些学生写过推荐信，一般就几百字。在推荐信里，我会说明我和学生认识了多长时间、教过他哪些课程、在课外有哪些交流，等等，这很重要，我得表明我对学生所作的判断是有根据的。至于出于任何原因来为学生提供虚假的信息，我认为老师是不会这么做的。在美国，给学生写推荐信是教师工作的一部分，我们必须对自己的言行负责。如果有学生来找我写推荐信，但我对他不了解或者是不愿意推荐，我可以直接拒绝，没有人会因此责怪我。但是如果我在推荐信中提供了虚假的信息，则有可能被学校解雇，甚至被起诉。在法律上，教师写推荐信的行为也是受有关条款保护的。例如在写推荐信之前，我可以要求“不公开推荐信”。这样，学生就不可能通过正式的方式去查看我给他写了什么。要知道，按照美国法律，学生可以向大学要求，在录取之后去阅读他们所提交的任何申请材料。但是如果我要求推荐信保密，学生就不可能去查阅。推荐信是学生的隐私，但同时也是我的隐私，因为那是我的个人判断。我给学生写推荐信的前提是我必须教过他们，了解他们。我本人更倾向于给那些计划选择与我任教课程有关专业的学生写推荐信。我以前任教物理和化学，如果有学生想申请哥伦比亚大学的工程和应用科学学院，并且想选择与物理或化学有关的专业，我会很乐意帮他写推荐信；如果是其他的专业，我会建议他们去找其他老师。还有一点，学生课程学习成绩的优劣并不会决定我是否会为他写推荐信，尽管这也很重要。如果某位学生学习表现一般，但很努力，我还是很愿意帮他写推荐信的。
作者：在学生向大学提供的全部入学申请材料中，您认为哪些材料非常重要？最重要的又是什么？您觉得，在根本上，大学究竟注重考察学生哪些方面的知识、技能和素质，以决定录取？
克里斯托弗·拉哲罗博士：通常，学生申请大学的材料包括学生所学课程的GPA（Grade Point Average）、教师的推荐信、所修课程的类别和水平（是否是荣誉课）、个人陈述、标准化考试的成绩（SAT 或ACT）、AP 或IB 课程的成绩、班级排名、课外活动、面试，等等，其中，有些材料是必须提供的，有些则可以不提交。一般说来，大学的招生人员会通过学生提交的所有材料，对其进行综合评价，而不会只注重其中某一份材料。但如果一定要我说出哪一份材料最重要，我会选择GPA。GPA 是一个长期连续（Longitudinal）的结果，用它来对学生进行评价是很合适的。在标准化的考试中，尽管学生可以选择参加几次，但他完全可能会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而表现不佳。显然，仅仅根据学生的一次或几次标准化考试成绩就得出评价结果是不可靠的。当然，大学在录取学生的时候，是不会根据其中的某个单独指标来作出决定的，学生的学习能力、基本的学术水平、认知能力、进取心、主动性等都是很重要的因素。但有一点我想强调的是，如果学生提交的申请材料中有某一项材料特别突出，大学是会给予特别的考虑的。举个例子来说，如果几个学生的申请材料处于相同的水平，那么，如果有学生在某一方面表现突出，他被录取的可能性就会大得多。再比如，即使某个学生的SAT 成绩一般，但如果写推荐信的老师说：“这是我10 年来遇到的最好的学生之一”，那么，这封推荐信有可能对学生的最终录取起到很重要的作用。不过，大学的招生人员如果遇到这类比较特别的申请者，一般会和申请者进行一次面谈来确认；对于拥有特殊才能（Special Talented）的申请者，大学还会有特殊招生（Admission by Exception）的办法。
作者：2008 年，ETS 宣布从2009 年7 月起，在GRE 考试中增加对学生非认知能力（Non- cognitive）的测试。美国也有很多研究表明，学生的非认知能力能够较好地预测其学业表现。您觉得这些非认知能力包括哪些重要的内容？既然很重要，那为什么SAT 等大学入学考试没有重视这方面的考察呢？
克里斯托弗·拉哲罗博士：ETS 在GRE（GraduateRecord Examinations） 考试中加入非认知能力测试很有意思，这是ETS 经过研究得出的结论，相信也得到了GRE 委员会的认可。但在大学理事会委托的测试中，如果要增加这方面的测试，是需要得到我们的认可的，ETS 不能够单独作出决定。我不是很清楚非认知能力应当包括哪些内容，但根据我的教学经历来看，学生的自信心、领导能力、主动性、态度、价值观等都是非常重要的，这与学生学业成就的关系非常密切，也得到了一些研究的验证，应当把它们作为学生评价的重要指标。事实上，这些非认知能力可以体现在大学的入学申请材料中，这也是我们要求学生提供多种申请材料的原因之一。标准化考试成绩体现的是学生的知识和能力，其他申请材料则能够展现出这些非认知能力。各大学的招生人员会对学生的非认知能力进行鉴别，他们有自已的方法。但是，SAT 这样的标准化考试目前还难以加入这方面的测试，否则，就不能称之为标准化的测试了。
当然，这绝不是说非认知能力不重要，ETS 正在研究非认知能力的测试方法，我们的研究部门也在进行这方面的研究。可以预见，包括有非认知能力测试的考试种类会越来越多，但能否标准化，我还拿不准，但愿能够这样，这是一个挑战，非常有意义。
作者：2008 年，我应邀访问了史岱文森高中（Stuyvesant High School）。学校校长在介绍学校的办学情况时，强调了学生在AP 课程上的成绩。在美国，是不是很多高中教师和学生都很重视AP 课程，AP 课程的重要性体现在哪些方面？一些高校在录取过程中会参考学生的AP 课程成绩，但如果有些高中没有能力开设AP 课程，学生没有机会学习，那他们在申请大学时就处于劣势，这无疑造成了入学机会的不公，学生、家长和大学能够容忍这种不公吗？
克里斯托弗·拉哲罗博士：你说的这个问题的确是很多学校和家庭所担心的。很多大学，特别是一流的大学，辟如哥伦比亚大学这些常青藤学校，在招生的时候会注重学生是否学过AP 课程，AP 课程向大学表明了学生的学习能力。这样，高中强调AP 课程的重要性就很自然了。现在，全美大概有30%的学生学习过AP 课程。但是AP 课程、IB（InternationalBaccalaureate Diploma Programme） 课程和其他一些荣誉课程（Honor Level Course）并不是所有的高中都有条件开设的。在纽约，开设AP 课程的高中，郊区比市区多，因为郊区富人多，学校也更好。你访问的史岱文森高中是纽约甚至在全美国都是一流的高中②，肯定开设有不少AP 课程。而其他某些高中，就完全没有能力开设AP 课程。但是，大学理事会在设计AP 课程的考试要求时，明确说明了学生在不参加AP 课程学习的情况下，同样可以参加考试，如果考试通过，成绩同样能得到认可。之所以有这项说明，是因为有的学生能够自学，那些没有机会接触AP 课程的学生，并不等于他们没有能力。我们必须保证所有学生参加考试的机会是均等的。现在，一些大学在进行新生录取时是要参考学生的AP 课程成绩的，但到目前为止，AP 课程并没有成为学生申请大学必须提交的材料，我们也不会建议大学这么做，这也是考虑到学生接触AP 课程的机会是不一样的。通常，大学的招生人员在评判学生的申请材料时，除了看其参加AP 课程的数量以及获得的等级，还会看学生所毕业的高中是否开设了AP 课程。假设有两所高中，一所学校开设了5门AP 课程，该校一名毕业生通过了3 门；另一所学校没有开设AP 课程，但该校一名学生通过自学或其他方式通过了1 门。如果这两位学生同时申请一所大学，后一位学生应当会得到优先考虑。因为他得到的教育资源虽然很少，但同样展示了自学的能力和学习的热情，这比3 门AP 课程的成绩更能打动招生人员，也说是说，他们优先考察的正是学生各方面的能力和发展潜力。在决定录取的过程中，保证公平是最重要的，尽管这需要面临很多挑战。
作者：在美国，标准化考试如SAT 的成绩，对学生顺利入学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在您看来，高中会花大量时间来辅导学生，以提高他们的成绩吗？
克里斯托弗·拉哲罗博士：标准化考试的成绩在学生申请大学时是必要的材料，几乎但不是所有的大学都要求学生提供SAT 成绩。在这种情况下，不少高中会投入一些资源来提高学生的考试分数，或者指导他们如何应对这样的考试。但是，这类现象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多，如果和中国相比，可以说是很少的。当然，可能有一些公司会做这样的事情，这些公司帮助学生在短时间内提高SAT 成绩。我想强调的是，在学生需要提供的申请材料中，SAT 考试成绩仅仅是其中的一个方面，还有其他很重要的申请材料需要学生准备，例如我们刚才说的GPA、AP 课程等。高中学校希望提高学生在标准化考试中的成绩，不仅仅可以让学生申请读大学，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是学校可以由此获得更多的政府拨款，我指的是公立学校。这主要是受到《不让一个孩子掉队》（No Child Left Behind）法案的影响。在纽约，高中学生需要经常参加标准化的考试，用来表明学校工作的成效，而SAT 仅仅是这些标准化考试中的一种。如果学生在考试中表现良好，政府就会投入更多的经费；如果学生的表现糟糕，学校的经费就会受到影响，如果连续三年或几年都是如此，教育当局还会执行一些处罚措施。在这里，对学校的问责是很重要的一件事情。高中学校要尽力向纳税人表明他们的绩效，提供学生的标准化考试成绩则是一个简单、直接的方法。另外，不同家庭背景的学生在准备SAT 考试时也有着不一样的做法，经济条件好的家庭可能会另外寻找专门的公司来辅导，但学校一般不会提供这样的收费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