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西班牙的印象无外乎以下几种：斗牛、巴萨、皇马、海鲜饭……仅此而已，谁还能记得大约500多年前两个曾经的帝国在海上同样拥有的荣光：公元1500年前后，中国正处在明朝统治之下，郑和的船队七下西洋，但不是为了开拓贸易，而是为了宣扬皇帝的德威。于是，郑和死后，中国人的身影就在海洋上消失了。取而代之的西班牙，出于对东方的艳羡，哥伦布从西班牙出发，将割裂的世界开始连接在一起。经由地理大发现而引发的国家竞争，拉开了不同的文明间相互联系、相互注视，同时也相互对抗和争斗的历史大幕。

在15世纪的欧洲，香料的贵重只有黄金可以比拟，漫长的香料之路可以称为是海上的丝绸之路。它在海上决定着财富的归属，在最后到达顾客手里之前，香料要经过一打以上的贪婪的双手。产于亚洲的胡椒，到了威尼斯，已经是产地的50倍。正是香料勾起了欧洲人对东方的无穷想象，所有的豪华、文雅和贵重，都和印度、中国联系了起来。那个时候的欧洲人心目中，欧洲只是亚洲的穷亲戚。伴随着《马可·波罗游记》对东方的描述，欧洲人对远东充满渴望。这种渴望在15世纪中期直接促动了他们对航海的探索。

哥伦布就是其中之一。

在游说葡萄牙王室失败后，哥伦布在西班牙获得了支持，出于对物质的渴望，西班牙的女王同意了哥伦布天价的预算，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女王决策的成功：此后美洲的白银源源不断地运往西班牙，只是又从西班牙源源不断地流向欧洲和亚洲。

其实，同时代的中国远比西班牙更有机会获得这些财富的支配权——还在西班牙航海家用几艘破帆船在大海里受挫时，明郑和就已经七下西洋了。只是目的不同，结果自然不同。一个在海上迅速崛起，一个却在海上自凿船洞。郑和死后，明宣宗下令严禁出海航行，并停止了所有远洋帆船的建造与修缮工作。违反禁令的商人和水手都被处死。于是在此后几十年间，海上霸王自我毁灭，竟使得倭寇肆虐。十五世纪初还是世界科技领导者的中国，很快地离开了舞台。登台的正是西班牙。

到了16世纪60年代中期，西班牙海军已经是一支非常强大的力量，它使西班牙人感到一个强国的复兴。在面对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230艘战舰时，西班牙人只让其中30艘战船逃脱，其他战舰全被俘获，或者被瓜分，或者被凿沉。西班牙自此确立了其海上霸权地位，直至成为了世界上第一个“日不落帝国”。那一战，土耳其死伤3万多人，西班牙的死伤人数也接近了3万。在那些受伤者中，有一位胸部和左臂受伤的士兵，后来他写了一本书，名叫《堂·吉诃德》，这个士兵的名字叫塞万提斯。

要知道，即使是在现在，塞万提斯依然是在中国人中间认知程度最高的西班牙作家。瘦弱的骑士堂·吉诃德、仆人桑丘·潘萨，还有瘦马、胖驴、洋葱……充斥着从小儿书到精装版的各种中译本。在某种意义上说，堂·吉诃德已经在中国化身成了一种西班牙符号，而在西班牙充当着同样功能的中国符号的是孙悟空，是《西游记》，它的作者是吴承恩，几乎和塞万提斯是同时代的人，创作年代也大体相当，只是略早了一些。

两个帝国的撞击似乎总在进行，却又悄无声息，擦肩而过。甚至衰败的过程也是大体近似。

晚年的吴承恩只能靠卖文为生，而塞万提斯到死的时候也是依然贫困。两个文人的命运，在有意无意间折射了同样的兴衰荣辱：国库的白银源源不断地被战争掏空，曾经像潮水一样涌入的财富，几乎都用来支撑为宗教信仰、为统一扩张而进行的战争，而没有用来发展真正能够让国家富强起来的工商业。势力强大的王公贵族不愿意看到工商业的发展导致新兴势力的崛起，于是表面的歌舞升平，实质上不过是死水微澜。无需多久，在中国，清王朝取代了明王朝，在西班牙，遍布四海的殖民地被英法荷瓜分。

一个相似但不华丽的收场。

此后，两个国家依旧在平行的时空隧道里守望着对方，但有些人、有些事依然不能相望于江湖。

比如1986年世界杯，对于两个国家的男人来说，都是刻骨铭心：在1/8决赛中，西班牙遭遇此前震惊世界的丹麦队，结果“秃鹫”布特拉格诺一个人打进4球。如果不是将一个点球让给了队友戈耶科切亚，“秃鹫”甚至有可能成为历史上第一个在世界杯单场进5球的人。所以，尽管西班牙在1/4决赛中输给了比利时，但众多西班牙男人还是喜欢谈论那一年的墨西哥。中国人也在时常谈论那年的故事，尽管世界杯24强中没有中国人的影子。1985年5月19日，曾雪麟执教的国家队冲击第二年正式开战的世界杯。在小组赛最后一战与香港队只要打平即可出线，地点在北京工体，结果是中国队1∶2输了。许多观众压抑不住内心的悲愤，酿成了所谓“5·19”事件。这是中国球迷的第一次闹事，作家刘心武写下了报告文学《五一九长镜头》。西班牙《阿斯报》节选了这篇报道。

同样的江湖，有喜有悲。

也许就是在这默契的兴衰起落之间，注定了两个国家之间某种注定的关系，不止在2007年。尽管，曾经擦肩而过了海上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