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拼音60年:是什么助推了汉字的拉丁化,我们的思维方式为何改变?
汉字拉丁化的历史
早在明代耶稣会传教士来到中国传教,就曾经尝试用拉丁字母来为汉字注音,以便东西方之间的交流。而到了 19 世纪末,全国各地都出现了用拉丁字母为当地方言注音的《圣经》版本。西方传教士是汉字拉丁化的最初践行者。
最早明确提出汉字拉丁化主张的是晚清国学大师俞樾的弟子宋恕。在《六斋卑议》中,他写道:“江淮以南,须造切音文字多种,以便幼学。”换句话说,宋恕认为相比起拼音文字,汉字复杂难学,造成文盲率居高不下,阻碍了国家社会的进步与发展。
从1915年开始的新文化运动也大多继承了这一想法,废除汉字的主张和口号也越来越激烈。瞿秋白要求:“现代普通话的新中国文,必须罗马化,就是改用罗马字母,要根本废除汉字。”蔡元培也认为:“汉字既然不能不改革,尽可直接的改用拉丁字母了。”鲁迅甚至一度发出:“汉字不灭,中国必亡”的呐喊。
1918年,当时的中华民国教育部正式推出注音符号系统。它可以被看作是一种早期的汉语拼音,最大的区别在于注音符号基于章太炎发明的“纽文”、“韵文”系统,而非 abcd 这样常见的拉丁字母。注音符号系统历经多次修订,现在主要流行于台湾。大陆尽管在1958年以后用汉语拼音代替了注音符号,但是在《新华字典》、《现代汉语词典》等辞书中依旧保留了注音符号的写法。
中国共产党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继承了汉字拉丁化这一传统。十月革命之后,苏联发起文字拉丁化运动,并组建委员会开始研究汉字拉丁化的问题,目的是为了帮助中国北方工人扫盲,以便让他们成为国际共产主义运动的中坚力量。
1929年2月,瞿秋白拟订了第一个中文拉丁化方案,并在10月写成一本小册子《中国拉丁化字母》。在苏联协助修订了这个方案之后,正式于1934年在中共占领区和受苏联影响较大的区域进行推广。语言学家陈平在《现代汉语》一书中提到,从1933年到1944年该方案被废除之前,有300多种出版物(约50万份)使用了这样一种拉丁化的新文字。
1949年以后,这一政策也延续下来,看到蒙古、越南、朝鲜等国将原本的文字都改成拉丁化文字之后,刘少奇要求中宣部研究这些国家的的文字改革经验,作为中国文字改革方案的参考。毛泽东也要求“文字必须改革,要走世界文字共同的拼音方向”。
当然,也不乏反对的声音。考古学家、甲骨文研究者陈梦家是最早、也最知名的反对者。1957年,它发表《慎重一点“改革”汉字》和《关于汉字的前途》,不赞成废除繁体字实行简化字,以及实行汉字拉丁化。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陈梦家很快被打成右派,最后在文革中自杀身亡。
不过,中国共产党最后采取了一个折衷的方案。 在何伟的《甲骨文》一书中,他引述周有光的话,认为这是斯大林影响了毛泽东。
“那时,毛泽东很敬重斯大林,把他当作共产主义世界的领导人。他告诉斯大林,中国将要进行文字改革,并征求斯大林的意见。斯大林跟他说:‘你们是个伟大的国家,你们应该有自己的、中国式的文字。你们不应该只是使用拉丁字母。’”
中国共产党的确放弃了完全将汉字拉丁化的设想。1958 年,语言学家周有光与他的团队发明了汉语拼音系统,这个时间甚至比第一台真正意义上的个人计算机,即 1981 年的 IBM PC 要早了 20 多年。
同年,在《当前文字改革的任务》中,周恩来写道:“首先,应该说清楚,汉语拼音方案是用来为汉字注音和推广普通话的,它并不是用来代替汉字的拼音文字。”这一说法后来成为了拉丁字母和汉字之间界限的官方标准。
2018 年1月14日,Google 将封面换成了周有光,纪念他逝世一周年。
为什么很多字你认识,但你并不会写?
吴军这样形容汉字输入从拼音、到字形、再到拼音的过程,“不是简单的重复,而是一种升华”。
事情或许并不只是“升华”这么简单。
现在中国人用拼音识字、在电脑上输入拼音以显示汉字,但在阅读和手写的过程中,汉字仍然是唯一的媒介。没有人能仅仅通过阅读拼音来理解一篇文章,也没有人会将拼音作为书面交流的工具。
这似乎形成了一种折中的局面。留恋传统文化的人会因此感到庆幸,至少在书写的时候,中国人使用的还是传统汉字。而对于一门心思相信拉丁化会让我们更接近于全球文化的人来说,如今拼音文字除了让我们开始学习汉字的时候减少了很多麻烦,它还成了我们思维的重要组成部分。
“手癌”成为了网络热词,特指那些用输入法打字过快,以至于没有发现当中出现错字就发送出去的行为。
许多人依然可以辨认汉字的偏旁部首,有些人会猜测一个陌生字的读音。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如果他不认识字,但会念,在输入法里找到这个字的可能性极高——在这种情况下,拼音的文字学习功能被放大了。与此同时,人们可能会越来越不在意某个字的具体写法。
这导致的结果就是:很多字你认识,但你并不会写。
举例来说,打出秦始皇的名字“嬴政”很简单,但不少人不会在意“赢”、“嬴”、“蠃”、可能还有“蠃”的差别。而“饕餮”这两个字,可能你早就不会写了,但在它们出现的时候,你知道它代表贪吃,你恰好知道怎么念,你直接打出 taotie 这串字符,这两个字也就出来了。
但这种拼音化显然也不完全。当 “zhi he bi z nide shh zho yj jians dao jiej yu wu,nide yuy ken yj js zg yzi l ”这样一串文字出现的时候,你会一头雾水。不过,当你将这串文字输入电脑中时,可能输入法就会告诉你这样一句话:“纸和笔在你的生活中已经减少到接近于无,你的语言可能已经就是这个样子了。”
许多人也有这样的体验:在写文章的时候,输入法的联想功能往往会出其不意改变用词习惯,而纸笔书写并不会这样。输入法提供了更多的选择,这些选择往往最初并不在写作者的考虑范围之内。
2002年,牛津大学的一组科学家就在人的认知过程中,拼音与汉字是否存在差异进行了研究。在扫描了人的大脑之后,他们发现在阅读拼音和阅读汉字的时候,大脑不同区域的活动强度存在明显的差异。他们因此假定,拼音和汉字在神经生物学上,会激起人类不同的认知反应。
王永民和朱邦复近来频繁将汉字与中华文化勾连在一起。王永民在《求是》杂志的文章写道:“汉字是中华文化的血脉之根,是中华民族最伟大的文化遗产,怎能丢弃不用呢?汉字兴亡,匹夫有责!”
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这样的讨论多少显得有些无关紧要,除了报章上偶尔会出现的“提笔忘字”的讨论,没有多少人会去操心这个事情。当初对拉丁化鼓与呼的人,可能发现“梦想”已经实现了大部分。
一个进一步的问题是,当科技再次发生演变的时候,拼音还能保有现在的地位吗?
就全球的趋势而言,虽然文字对信息密度而言依然有不可取代的地位,图像取代文字已经是讨论多年的议题。杨洪涛相信,如果未来设备形态发生变化,“变成智能手表、变成智能眼镜了”,拼音可能就又有一个革命性的变化。
在这个过程中,语言工具对于思维方式的塑造作用,会一直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