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们要从文学的眼光，从文学的角度来看《三国演义》，同时从这个角度来看，来理解人，理解人生，理解英雄，理解英雄和普通老百姓心灵的奥秘。

※  毛泽东是很懂历史的，他认为，在历史上，曹操是个英雄，所以在1958年他提出要“为曹操平反”，郭沫若得风气之先，他马上就写了文章为曹操平反登在《人民日报》上。……郭沫若为他辩护，说是，他不是镇压了农民起义军，而是把打散了的起义军的精锐部分组织、完整的保存了下来，既安定了国家，自己也有饭吃了。 ……郭沫若个说法，有点强词夺理。可他不满足，又写了“历史剧”《蔡文姬》。……戏里对曹操的歌颂，达到了让我惊讶的程度。戏剧一开始就在对曹操的一片赞美声中展开了，曹操的老婆正在给他补被子，曹操生活上非常艰苦朴素，被子补了又补。当时我们看到感觉有点像共产党员一样。这就是郭沫若的个性，要么不翻案，要么就彻底翻案，达到红色共产党员的英雄形象上。他这个做法是不太合适，但是，他还是有道理的。

※  三国演义里经常写人，写英雄，表面上是打仗死的，实际上都是死在自己手里。曹操死在多疑，周瑜死在多妒，关羽死在“骄”上，他太傲慢，刘备死在意气用事，张飞死在脾气暴燥上。

※  曹操这个好人，义士，心理上有个毛病：多疑。原来素材里也说他多疑了，“以为屠己”，光凭食器用声，把人家给杀了。那么《三国演义》虚构得为什么更精彩呢？他这个多疑不是一般的多疑，而是一种可怕的多疑，罪恶的多疑。

※   曹操多疑但对自己并不怀疑，他自信自己的权威不仅仅来自于权力，而且来自于自己的才能；不仅仅来自于自己的武功，而且来自于自己的文采。

※  曹操的非常自信非常自恋，这是他多疑的另一个方面，这是和他的社会地位和他的家庭出生有关。

※  曹操很爱才，他笼络人才不惜代价、不择手段、不讲道德，（如徐庶……）。他爱惜人才到了感情用事的地步，（如对关羽……）。曹操的爱才表现很符合《三国演义》的奇才决定论、奇谋决定论、奇战决定论。

※  我们汉语里面“可”是一个很好的的字，可以组很多词语：可爱、可悲、可耻、可敬、可笑、可叹、可气、可杀、可剐……我觉得几乎一切由“可”字组成的词语，都可以来形容在曹操，还不够用，太丰富了。这样一个“好”人、伟大的人物形象，其政治领袖的内心的丰富和复杂，在《三国演义》中表现出来，后来的小说中都没有它描写的精彩。

※  《三国演义》不但写曹操很清醒地拒绝了董卓的任命，还冒着很大的危险去行刺董卓……这是一个有点像奋不顾身、见义勇为的热血青年，在这里，《三国演义》不仅仅没有丑化曹操，而且对曹操大大地美化了！

※ 《三国演义》，又虚构了曹操在死亡面前面，视死如归，大义凛然。他慷慨激昂地宣言：姓曹的世食汉禄 ——祖祖辈辈都吃汉朝的俸禄，拿汉朝的薪水，现在国家如此危难，如果我们不出来有所作为，与禽兽何异啊？……今事不成，天亡我也……“老子今天就死在这了，完蛋就完蛋！”颇有英雄气概，这也是历史上没有的，这是《三国演义》第二次美化曹操。 

※  曹操是一个坏人，还是一个好人？他是一个人。在一种条件下，他是一个热血青年，视死如归；在一种条件下又变成一个血腥的屠夫，杀人不眨眼的，毫无人性道德理念的一个禽兽。条件是什么很关键。《三国演义》告诉我们，曹操从一个视死如归的英雄变成一个毫无道德良心的杀人不眨眼的屠夫，有一个条件，就是这个人心理有问题。他心理不健康：多疑。极疑恶疑导致了曹操性格的两面性。……《三国演义》的很大成功之处，就是把人物打出了常规。……《三国演义》的了不起，就在于表现了其间转化的根源在这个人物的特殊的心理。

※ 《三国演义》中对诸葛亮的形象的描写，最精彩最伟大之处就在于几个人物之间的关系。……《草船借箭》中充分表现了诸葛亮的多智，冒险主义；曹操多疑，周瑜多妒……“多妒”逼出了“多智”，“多智”又碰上了“多疑”。“多智”的冒险主义因“多疑”而取得了重大的胜利，于是“多妒”的就更加“多妒”，“多智”的愈发“多智”。

（以上内容根据孙绍振在3月17日来广外外校进行《<三国演义>与人生》讲座整理而成）